第六章

不止許子昭聽到了屋裏的動靜,白尾也聽到了團長那怒不可遏的罵聲。

生來就被打上囚徒印記,只能被迫躲藏在陰溝裏,懷揣著仇恨苟且偷生。

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向權貴低頭,就是對尊嚴的踐踏。

可白尾的內心同樣錯愕。

曾經斷過胳膊割過肉,也被炮轟得皮開肉綻,被子/彈洞穿過胸口。

它自認為意志力足夠強大,卻不知道為什麽,對許子昭的撫摸毫無抵抗之力。

不是精神控制,是生存本能在渴求對方的撫慰。

仿佛這樣做,就會給它帶來天大的好處。

白尾感覺自己一定是魔障了。

它甚至幻覺暗獄強加在意識海內的封禁,都出現了微乎其微的松動。

隨著許子昭看書入了神,撫摸白尾的動作也越來越慢。

當那只手停下時,後者也從蕩漾癡迷的狀態中掙脫了出來。

回憶自己剛才那蠢到不行的樣子,白尾羞恥心爆炸,毛絨絨的腦袋往爪子裏一埋,只覺得一張老臉沒法見人。

好想跑,又怕擅自離開會惹來許子昭的不悅。

幸好,許子昭很快就發現了小狐狸的尷尬,將它放回地上。

“辛苦你了,先等一下。”

他轉身拿出來一罐五顏六色的糖果:“高濃縮能量糖,可以舒緩神經疲勞。我特意問過EV,就算是食肉的你們也可以吃,專門給你留的。”

見白尾有點不明所以,許子昭解釋道:“前幾天你們老大被抓,都是你在照看那一大家子吧?眼睛裏都有紅血絲了。”

“再忙也要注意休息,照顧好自己。”

他也是有感而發。

小時候呆過的福利院因為資金緊缺,沒能招到足夠多的人手。

為了方便管理,院長就把年齡較小的孩子分配給大孩子帶,許子昭就是帶人的那一個。

他切身體會過小孩子鬧騰起來有多折磨人,後來工作了,也經常會被老板安排去帶新人,因此非常能理解白尾的不易。

罐子接在爪中,沉甸甸的,低頭時仿佛能嗅到裏面清甜的糖果味。

白尾以前走南闖北,什麽稀罕玩意沒見過,但此時就是這麽一罐能量糖,讓它陷入了沉默。

在它發愣的時候,許子昭已經轉過了頭,將注意力重新投入書裏。

從白尾的角度看過去,年輕典獄長很隨性地坐在沙發上,單手支撐下顎,指尖撚起書頁,側頰輪廓在光照下格外深邃。

明明沒有多余的動作,卻有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氣質。

這樣一個不可褻瀆的人物,理應把一切都不放在眼裏,卻留意到了它的疲累。

白尾抱著罐子的爪子緊了又緊,內心陷入瘋狂掙紮。

……真的如團長所說,對方只是一個npc而已嗎?

許子昭無從得知白尾此刻的想法。

他的目光從字裏行間仔細掃過,捕捉一切可用的信息。

想要改變暗獄,不是他的一時興起,也不是在看到囚徒們遇到的不公後,心裏產生了什麽為民請願的抱負。

許子昭這樣認真,是因為一個更加緊迫的問題擺在了眼前。

——帝國會怎麽看待他這個新任的典獄長?

來到暗獄的這短短半天時間,許子昭就發現了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在神秘人的描述中,他的定位似乎是暗獄衍生出來的人工智能,可是典獄長這麽重要的職位,帝國怎麽會放心交給一個NPC來擔任?

何況暗獄裏關押的全是重刑犯,稍有差池放出去一兩個,就足夠引起全社會的恐慌。

任何一個掌權者,都不會做出這樣愚蠢的決定。

自幼失怙,許子昭早早地挨上了生活的毒打,也在最壞的狀態時,遇到過最壞的可能性。

如果說有什麽東西永遠都不可能存在於他的內心,那就是僥幸心理。

許子昭為此琢磨了很久。

他將現有的信息整合起來,反復分析,反復推想,最後得出一個相對靠譜的猜測。

——前任典獄長的消失,讓不合理成為了合理。

囚徒們現在的處境是,身體被帝國的司法機構監管,意識(也可以稱為靈魂)被困在了名為暗獄的虛擬世界。

靈魂和身體存在契合度,隨便轉移會鬧出大問題,乃至於泯滅靈魂。

所以對於帝國的執法人員來說,他們只需要盯緊營養倉內一動不動的囚徒身體,就相當於看住了一整個人。

在這種省錢、省事且能突顯掌控力的監管模式下,不需要什麽典獄長。

不如說典獄長的存在,反而會成為一個不確定因素。

再想到帝國上層為了發展,對混血兒趕盡殺絕的殘忍手段。

兩相考慮,之前的問題就有了答案。

問:帝國會如何看待他這個新任的典獄長?

答:對統治管理百害而無一利的東西,有多遠滾多遠,滾不遠就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