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有一瞬間,許子昭疑似在陸司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氤氳的濕意。

再一眨眼,那抹濕意就消失了,快得仿佛只是他的錯覺。

許子昭想了想,起身朝櫃子走去。

陸司澤注意到他那邊的動靜:“你在拿什麽?”

啪。

一個四四方方的箱子落在旁邊的桌子上,上面刻著“醫藥專用”標識。

能摸到的傷口沒道理不能治療。許子昭躍躍欲試地看著男人:“試一試?”

話還沒說完,就見陸司澤飛快地將手臂伸過來,生怕他反悔了一樣。

——這也太信得過他了。

陸司澤這樣爽快,反倒把許子昭弄得有些遲疑。

倒不是說他沒經驗。小時候受了傷沒人管,都是自己學著處理的,反正他皮糙肉厚,大不了多痛一痛。

但這事輪到陸司澤,他可沒法心安理得地讓對方“多痛一痛”。

陸司澤仿佛看出他的猶豫:“典獄長不用擔心,再怎麽樣也不會比現在更糟。”

男人的語氣很平靜,似乎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無論是好是壞都可以坦然接受。

前提是忽略他微微顫抖的指尖。

許子昭一哂,提前給人打好預防針:“那先說好,我沒怎麽幫人處理過傷勢,弄出問題來可別怪我。”

陸司澤狀若無事地點了點頭。

許子昭仔細閱讀幾款消毒噴霧的藥用說明,挑了刺激性最小的一瓶出來。

他低下頭。

從他的視角看過去,陸司澤的手臂總共有四道傷口,由於長時間沒得到妥善處理,現在已經生膿發黑,像蜈蚣般猙獰地交織在一起。

最嚴重的一道,從手腕一路貫穿胳膊肘,大概半個指甲寬,血痂結在膿腫的肉上,邊緣還有汙血在時不時地往外滲。

——到底是怎麽面無表情忍下來的。

許子昭不喜歡傷痛,也沒法對這樣的傷勢熟視無睹,看著不免有些心疼。

他順手往架子上薅來一條幹凈毛巾,拆開包裝疊成團,遞到陸司澤的嘴邊:“情況有點嚴重,可能會很痛,先忍一忍。”

陸司澤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張口咬住。

如此“興師動眾”,即使是久經沙場的將軍,也不由得繃緊了後背肌肉。

直到許子昭真正開始動手,陸司澤的情緒也從緊張慢慢變成狐疑。

為什麽一點都不痛?

……難道連許子昭也幫不了他?

不應該!如果沒作用的話,對方早就停手了。

陸司澤定了定神,將注意力全部放在手臂上。

久而久之,他似乎真的從鋪天蓋地的痛楚中,發現了一絲微弱的異樣。

冰冰涼涼,帶點不易察覺的刺痛……是手術刀切開膿瘡的觸感!

如同萬千煙花在胸口轟然炸開,陸司澤激動得攥緊了拳頭!

他這麽一亂動,許子昭差點一刀戳進創口裏面去,還好眼疾手快地撤開了。

陸司澤連忙把手放回原位。

道歉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許子昭的手便伸了過來。

他以為陸司澤太痛了才會動,於是放柔了語調去哄人,溫熱單薄的掌心朝下,拍了拍男人的手背。

“沒事的,來,放松,吸氣,呼氣……很快就結束了。”

這輩子還沒被人哄過幾次,陸司澤不免愣了愣。

他再看過去的時候,許子昭已經轉回頭,繼續處理傷口。

手術刀依次劃過膿瘡,將腥臭泛黃的膿液全部擠了出來,再用尖端小心挑開汙黑的痂殼,直至流出的血液呈現幹凈健康的鮮紅。

整個過程中,許子昭的手都沒有一絲顫抖,眼睛也是一眨不眨。

他能感覺到精神力在快速流失,猜測自己能碰到陸司澤的傷口,或許與他的精神力有關。

所以他更要快一點。

不然傷還沒治好,精神力卻耗光了,那就很尷尬了。

白熾燈的光輝從頭灑落,綴入那雙認真漂亮的眸眼,像澄澈的湖水映照著漫天星晨,熠熠生輝。

陸司澤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為什麽對方說他的傷勢嚴重,但在處理的過程中,他感覺到的痛感卻並不明顯?

因為許子昭對他的傷勢,施與了十足的細致和耐心。

“……好,結束了。”

給陸司澤塗完藥膏的手臂纏上繃帶,許子昭的額頭已是冷汗淋漓,汗水流經前胸後背,打濕了衣服。

他站起身,順手收拾起桌上的瓶瓶罐罐,結果突然的頭暈目眩,讓他差點一個踉蹌摔在地上。

陸司澤直接從治療倉沖了出來,伸手拽住他。

許子昭站穩,拍了拍恍惚的腦袋,目及陸司澤不錯眼的凝視,不由得挑了下眉頭。

難得在這張不苟言笑的臉上看見軟化的情緒。

陸司澤的肩膀又寬又結實,許子昭心安理得地靠在上面——也因為他實在是累得站不起來了,所以沒有拒絕對方的攙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