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短衣匹馬(五)桑槐

完顏彝亦不多言,面無表情地道:“勞駕姑娘認一認,在場之人今日可曾去過貴地?”那美人緩移螓首,慢擡柳眉,清亮的目光漸次掃過眾士卒,掃到葛宜翁時,葛宜翁立刻扭頭垂眼,不願與她對視。美人紅菱唇角微微勾出一痕冷笑,回頭轉顧完顏彝,一雙鳳目似笑非笑,大有嘲諷之意,完顏彝卻視若不見,追問道:“有沒有?”美人似帶挑釁地注視他,微笑道:“有。”鴇母大急,怒喝道:“雲舟!胡說什麽!”完顏彝不理會她,繼續道:“請姑娘指認。”鴇母見那美人輕擡素手便要指人,再顧不得許多,揚手劈面就是一巴掌,狠狠罵道:“小賤人,誰許你胡說八道!”

這一下變生倉猝,完顏彝也吃了一驚,未及思索,人已擋在雲舟身前,怒道:“是我要問她,你打她做甚?!”鴇母瞬間換了一副面孔,賠笑道:“教訓個丫頭,叫將軍見笑了。這小賤人向來不老實,您別信她的話。”說罷就要去拉雲舟。完顏彝忙擋開她的手,回頭看雲舟時,見她白玉似的左頰上已然浮起四道紅痕,一時倒躊躇起來,沒有再窮根究底地追問。

雲舟卻面不改色,微微仰首凝視完顏彝雙目,見他神色猶豫,心下頓時明白,手指葛宜翁道:“此人今日來過我家,說是奉命來修繕屋檐窗戶,我媽媽已說了不必,他卻執意要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查看,還拉著我妹妹不肯放。適才元相公來詢問,我媽媽怕他記恨報復,更怕有損將軍治下之威名,故而不敢實言相告。”

完顏彝目露敬色,頷首道:“好。”轉身向鴇母及眾人道:“今後若有方城軍中人尋釁滋事,只管來找我、找王經歷,只要查問明白了,無論是誰,一律依軍法處置,決不輕饒。”他頓了一頓,又繼續道:“至於治軍之名,若這名聲是靠隱瞞遮掩得來的,要它何用?”鴇母有些尷尬,訕訕笑著附和奉承了幾句,完顏彝並不理會,向眾人正色道:“此事已然明了,李太和所言屬實。請問王經歷,葛宜翁陣前推諉、釁事鬥毆、滋擾百姓,該當何罪?”王渥輕撚長髯,沉吟道:“陣前推諉本是死罪,只是今日畢竟不是沙場征戰,不能以臨陣脫逃論罪……加上釁事鬥毆、滋擾百姓,數罪並罰,該當四十棍。”話音未落,葛宜翁跳起來大叫道:“豈有此理!她是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娼妓,又不是良家婦女,這也算是滋擾百姓?!若是大家都不去‘滋擾’她,她豈不要餓死?!”完顏彝聽這話語不堪,下意識地看了雲舟一眼,見她玉容慘淡,倔強地挺直了背脊立在人前,心中愈發愧疚,怒道:“你若在休沐日帶了銀子去,自然算作客人;可今日你推諉差使,又借著辦差的名頭去糾纏窺視,那便是滋擾。”說罷,便傳令士卒就地正法。

葛宜翁眼見真要挨打,頓時兇相畢露,掙紮著嚎叫道:“完顏陳和尚,你自己就不正,憑什麽打我?!”完顏彝冷道:“我有什麽言行不正,你只管說出來,該打該罰我自同你一樣領受。”葛宜翁掙開兩旁士兵,冷笑道:“你是這方城軍總領麽?有什麽資格判打判罰?這方城是天子的還是你們兄弟的?還有沒有王法了?!”王渥見狀,低聲道:“良佐,此人怕是不好對付,咱們回去稟過了商帥再打他,名正言順,不會留人口實。”完顏彝卻不為所動,朗聲道:“總領病重,早將一軍事務悉數托付於我,全軍人人皆知。今日之事是非對錯已然分明,又不涉及人命,何必勞動總領病中費神?”王渥待要再勸,元好問拉了他一把,悄聲道:“良佐要給美人兒出氣,你勸什麽?!”王渥哭笑不得,搖頭不語,完顏彝氣得橫了元好問一眼,更不多言,即刻命士卒行罰。

那軍棍一下下落在葛宜翁背臀上,發出一聲聲悶響,葛宜翁兩只三白眼似欲噴出火來,惱恨的目光如同毒蛇吐信,死死纏在完顏彝身上。李太和一直默默注視著完顏彝,此時無聲無息地暗嘆了一聲,趁眾人不注意,悄悄溜了開去。

四十棍很快打完,完顏彝見葛宜翁已不能行走,便命士兵攙他回營,其他士卒也自整隊出城。一時間眾人散去,完顏彝轉顧雲舟,略一踟躕,雲舟已向他淡淡施禮,簡短地道:“告辭。”元好問忙道:“留步留步,我們送姑娘回去!”一邊說,一邊猛向王渥使眼色。王渥會意,笑道:“良佐,你同裕之送她們回去吧,我帶兵出城就是。”完顏彝念及雲舟因自己追問被摑面辱罵,心中內疚,點頭道:“好。”

四人同往桃源裏,元好問不由分說,扯著鴇母大步走在前頭,東一句西一句地問霓旌近況,鴇母久歷人事,自然看得明白,心下盤算了一番,也樂見其成,故也順著他緊趕慢趕地走著,將後面二人遠遠拋在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