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一)湘妃廟

劉表荒碑斷水濱,廟前幽草閉殘春。

已將怨淚流斑竹,又感悲風入白蘋。

八族未來誰北拱,四兇猶在莫南巡。

九峰相似堪疑處,望見蒼梧不見人。

——唐?羅隱《湘妃廟》

八族未平,四兇猶在,官軍氣勢如虹,摧枯拉朽,喊殺聲震天動地。

斷井頹垣邊,“嗤”地一聲,她數層衣衫被一齊扯碎,露出白嫩的雙肩如新月柔彎,她絕望而徒勞地反抗著,忽然,聽到了漸近的馬蹄聲。

下一秒,銀光乍起,猩熱的液體飛濺在她身上、臉上,意圖施暴的匪兵,已被來者砍作兩段,斷屍手腳還在抽搐。

她嚇得魂飛魄散,跌倒在地,衣不蔽體,高駿的戰馬從她身側風馳而過,瞬間跑出數丈,又突然長嘶一聲,轉回身來,她驚恐擡頭,無助的雙眸正對上兜鍪裏兩道冷電似的目光。

那是個極魁偉威武的男子,濃眉入鬢,劍髯如戟,天邊殘陽如血,在他身後鍍上了一層霞色金光,他在萬道霞光中驅馬而近,一身威風凜凜的鋼盔鐵甲折射著銳利的光芒,一揚手,大塊黑色布料兜頭蓋臉地朝她直飛過來。她被砸得發懵,扯下遮住視線的布料定睛一看,竟是一件男子所用的鬥篷,再擡頭,那駿馬早已載著騎者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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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大的鬥篷將她嬌小的身子遮得嚴嚴實實,一直垂到地上,衙吏正在巷口高聲宣布:“紅襖賊軍已被剿滅,所有被挾百姓,一概歸還本家,營生照舊。如有房屋被毀,無處安身者,到縣衙登記名錄,暫時由府衙安排住宿……”話未說完,忽然一陣馬蹄聲響,那衙吏恭恭敬敬地向為首的騎者拱手行禮:“將軍!”

她一眼認出這是身上鬥篷的主人。“去告訴縣尉,帶著土兵和弓手多巡查幾遍。”他的聲音並不大,卻極沉穩威嚴,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迫人氣勢,“謹防有宵小之徒趁亂作惡!”他在錦鞍上居高臨下,掃視街瞿,冷光如電,毫不停留,一夾馬腹絕塵而去。

她心如鹿撞,怔了片刻,問那衙吏:“這位將軍是誰?”

“你連他都不認識?”那衙吏很是鄙視她的無知,因她年輕貌美,才耐著性子答道,“這是咱們山東路統軍安撫使仆散安貞將軍,他是沂國武莊公的嫡長孫,濟國武肅公的嫡長子,母親是世宗皇帝的女兒韓國大長公主,還有他的妻子,是章宗皇帝和當今聖上的親妹妹邢國長公主。”那衙吏滔滔不絕,臉上流露出艷羨神往之色:“嘖嘖,兩代的駙馬爺啊……”

她瑟縮起來,低頭緊了緊身上鬥篷,怔了片刻,擡起頭低聲道:“我沒有家了,勞煩大哥為我登記名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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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門口親兵哀求了許久,直至捧出那件洗得幹幹凈凈疊得整整齊齊的鬥篷,親兵的神色才松動了些,許她入內歸還致謝。

深院靜,小庭空,淡淡素華如練,灑了他一身如雪如銀的清輝,連那剛毅的面容也被霜露染上深深的寒寂。她的心跳急促起來,兩頰作燒,不由自主地深深低下頭去,顫抖著向他致謝。

“好,有勞了。”他漫不經心地答,示意親兵接過鬥篷,目光分明掃過她,卻像是什麽都沒看見。她嘴唇動了動,想再說句什麽,他已揮了揮手,旁邊親兵立刻請她離去。

山東在他強有力的治理下,很快恢復了生機,他的侍從也認識了這個從萊州一路跟到沂州又跟到密州的姑娘,好心地勸她:“姑娘還是往別出去吧,咱們將軍是從不拈花逗草的,你是不知道,他和長公主有多恩愛。”她羞愧無地,但不知為何,又想起了冷月之下他無所遁形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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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他班師回京;她又一路跋山涉水、餐風宿露地跟到了汴梁。冠蓋滿京華,所有人都津津樂道仆散都尉和邢國長公主是舉世無雙的神仙眷侶,只有她心疼豐樂樓中斯人獨憔悴。

除夕夜,萬家團聚,盡情燈火向人明;樓上孤客形單影只,無限蕭索。她挎著一籃盛放的梅花,走向他杯中殘酒。

良久,他從花枝間回過神,奇怪她為何還不走,掃了眼桌上的銀錠,疑惑地對上她羞怯的星眸:“不夠?”

聽到她羞答答地說起萊州街頭的那一幕,他終於想起她是誰,神色轉沉:“你怎會來此?是不是萊州府沒有妥善安置百姓?”

她連連搖頭,羞得滿面通紅,扭扭捏捏說不出話來,他似有所悟,又掏出一疊交鈔放在桌上,站起來提起那籃梅花,一言不發轉身而去。

“將軍!”她顫聲叫住他,羞得眼中泛起淚花,“我不要錢……我,我願……侍奉將軍……”她聲如蚊鳴,臉像是燒熟了一般燙,難堪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滾下來。

他愣了愣,搖搖頭:“不必如此,我身為朝廷命官,殺賊安民本是職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