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謹慎

並不寬廣的洧水河面上,百余條木筏正沖向南岸,木筏的後面,還飄蕩著幾百根木樁,每根木樁上搭著五六條胳膊。

在張遇命令之下,士卒們縮在營中,投石車和弓箭沒有第一時間推到前面。

北面、西面、東面都有敵人,已經分不清誰是虛誰是實。

張遇生性謹慎,但謹慎過頭了,便會患得患失,猶豫不決。

謝肅拱手道:“三面受敵,在下願領本部防備南面,以免後路被阻斷。”

張遇冷笑一聲,“閣下莫非棄營而去?”

被窺破了心事,謝肅幹笑兩聲,“使君何出此言?”

“稟使君,右營中了敵軍埋伏,三千士卒正在潰逃!”斥候帶回第一個不好的消息。

右營跟左營一樣,都不是什麽精銳人馬。

精銳不是這麽容易弄出來的,軒轅山一戰,張遇精銳折損不少,到現在還沒恢復過來,只能搜羅豫州的精壯充數。

但三千人馬,一個時辰不到就被擊潰,就讓人有些心驚膽跳了。

壞消息不止這一個,敵軍的騎兵正向東南民夫大營中殺去。

民夫營藏在後方山谷之中,卻依舊沒逃過賊軍的斥候。

“擒殺張遇!”敵人的吼聲一浪高過一浪。

“此戰拖延太久,士氣已喪,賊軍來勢兇猛,依在下之見,不如暫避其鋒芒。”謝肅小心翼翼道。

“使君,鄴城邸報!”親衛捧著一封密信入內。

豫州刺史部在鄴城有邸館,一邊負責傳達羯趙的政令,一邊負責收集鄴城的消息。

兩軍交戰,如果不是大事,邸報或者政令會送入許昌。

張遇攤開邸報,看完上面的字,一臉震驚之色,石韜遇刺身亡,石宣被折磨致死,石虎病重……

這分明是天下大亂的前兆。

張遇心中一喜,天下大亂恰恰就是他這種人的機會。

豫州不一定非要向滎陽進發,此戰一半是為了報仇,另一半則是為了配合江東收復洛陽而提前部署。

更大利益近在眼前。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對峙了這麽長時間,張遇並無決一死戰的決心。

“傳令,左營斷後,其他諸軍退回密縣!”張遇大手一揮。

謝肅驚掉了手中的麈尾,左營正是他們謝家的部曲,“使君!”

張遇斜眼望著他,“閣下無需多慮,賊子乃虛張聲勢爾,定然不敢強攻,只需守上兩個時辰,某自會接應。”

即便敵軍是虛張聲勢,見到張遇大軍退走,必然會發起猛攻。

謝肅雖然紈絝,但不是傻子,張遇這是把謝家往火坑裏面推。

“閣下放心,看在謝家面子上,某絕不會坐視爾等覆滅,此乃軍令,不從者斬!”張遇殺氣騰騰道。

周圍親衛手按刀柄。

如今北方形勢將變,張遇對江東依賴大減,而且一個謝家子侄而已,也代表不了整個江東,死了也就死了。

“領、領命!”謝肅眼中怨毒一閃而逝。

其實此時一起退走還來得及,沒必要斷後,敵軍渡河需要時間,西面敵軍在擊潰右營三千人馬之後,並未乘勝追擊,東面的騎兵目標也不是這邊……

張遇笑了兩聲,心滿意足的帶著親衛離去。

兩千余甲士聚集在空曠的主營中,謝肅滿臉冷汗。

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想起張遇的出身,流民帥,一如當年的蘇峻、祖約。

整個江東對流民帥的印象都不好。

他們出身底層,好勇鬥狠、反復無常、賊性不改。

賊軍的吼聲越來越近。

真到了絕境,這群江東士卒們也被逼出了血性,他們同樣也是北方南下的流民,被安置在淮南僑郡,不缺血戰的勇氣。

更何況他們裝備精良。

“殺賊!”前陣的幾十人狂吼起來。

長矛林立,弩機上弦。

將陷入深思和悔恨的謝肅拉回現實。

“事已至此,唯有血戰,為朝廷盡忠!”謝萬拔出寒光閃閃的寶劍。

謝肅深吸一口氣,走到陣中,“諸軍聽令,放下武器,投降!”

周圍士卒全都愣住了,不可置信的望著謝肅。

“諸軍聽令,投降!”謝肅底氣十足。

“哐當”一聲響,謝萬一時沒反應過來,手中的劍掉在地上,正想撿起的時候,周圍已經響起一片“哐哐當當”的聲音。

士卒們已然放下了武器。

“子穆安可降賊?”謝萬一臉怒氣。

謝肅冷眼望著他,撿起地上的長劍,重新塞回他手上,“叔父若願為朝廷盡忠,可提劍向前!”

謝萬手一哆嗦,長劍又掉在地上。

西晉從立國起,就罕有殉國的公卿士族……

李躍望著空蕩蕩的敵軍大營,還以為是張遇設下的埋伏。

直到營中的兩千多士卒放下兵器,才知道張遇是真的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