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名士

新亭南去建康十二裏,有崗突然起於丘墟垅塹中,其勢回環險阻,意古之為壁壘者。

為建康宮城之門戶,瀕臨長江,位置險要,扼守西南進出之咽喉。

地勢高峻,且山頂開闊,可容數千人。

山頂正中有一石亭,便是大名鼎鼎的新亭,向北可觀浩浩長江,向東可見巍峨青山中錯落的宮闕。

建康官吏名士閑暇時多聚於此間,北望山河,喟然一嘆。

桓溫設步障十余裏,從山下一直蔓延到山頂。

甲兵環繞,殺氣騰騰。

謝安與王坦之率一眾扈從、名士至新亭,不少人戰戰兢兢,汗流浹背。

連王坦之都汗流沾衣,奏事的手版拿倒了而不自知。

至此新亭再添“倒執手版”之典故。

所有人不知不覺的落在謝安身後。

桓溫負手而立,冷眼望著這群又愛又憎的江東士族和名士,曾幾何時,他也是其中一員,與很多人都有過交情。

不過在族滅庾氏、殷氏之後,眾人對他的態度就變了。

仿佛老鼠見到貓一樣。

只有謝安猶如鶴立雞群一般,依舊從容自若。

一陣山風襲來,掀起步障一角,露出後面的甲士,眾人越發驚惶。

桓溫笑道:“能與江左群賢一晤,殊為不易,亭中備有美酒,諸位當痛飲之。”

“大司馬多禮了。”謝安神色不變,入亭而坐。

王坦之一臉冷冷汗。

郗超冷眼旁觀,對這個與自己齊名之人不屑一顧,反而對謝安生出了些敬意。

二人一對比,誰是真名士一目了然。

“吾欲立新君,不知二位意下如何?”桓溫一上來就鋒芒畢露。

二人若是同意,等於桓溫同謀。

若不同意,今日只怕難以走出此間。

謝安自斟一杯酒,“大司馬心意已決,何須問我等?霍光廢昌邑王而立漢宣,遂成昭宣中興,大司馬若能中興晉室,必流芳百世。”

霍光雖成就了大漢,但霍氏下場卻不好。

謝安不提伊尹,獨提霍光,自然是在暗示。

“安石大才也,不若輔佐於吾,一同中興晉室如何?有安石之助,昭宣中興何足掛齒?”桓溫老毛病又犯了,關鍵時候起了愛才之心。

這不是他第一次招攬謝安。

一旁的郗超連使眼色,桓溫卻恍若未知。

謝安拱手一禮,“安在朝中,亦能助大司馬中興晉室。”

桓溫眉頭一皺,亭中寒意大起,布障外殺氣如風。

扈從們瑟瑟發抖。

死在桓溫刀下的人絕不算少,真要動手,誰也沒辦法,建康朝廷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連司馬家的宗室都被桓溫廢了,更不用說謝安和王坦之。

謝安端起酒杯,遙敬桓溫,然後一飲而盡,笑道:“此酒入喉香綿,卻年份不足,少了些醇厚,若是再封存兩年,必為一代佳釀。”

說的是酒,同樣也在說人,以及眼下之事。

謝安借酒點出桓溫時機不對。

桓溫早年也混跡江左名士圈層,自然聽得懂謝安的弦外之音,桓溫缺的東西太多了,北伐失敗,是他抹不去的汙點。

有這個汙點在,他就無法挺直腰杆,理直氣壯。

“此酒既然上宴,當速飲之。”郗超也旁敲側擊的來了一句。

都到這份上了,也別管時機對不對,先把事辦了。

桓溫滿臉猶豫之色。

謝安名滿天下,死在他手上,又是一大汙點……

“嘉賓錯矣,治大國若烹小鮮,時機、火候不到,酒宴皆不入味矣。”謝安平緩的語氣更有說服力。

“哈哈哈,安石知吾心也!”桓溫雙眉舒展開。

“大司馬……”郗超急道。

卻被桓溫一揮手,打斷了後面的話,“今日只為飲宴,憑吊先賢。”

“明公胸懷四海,安佩服之至。”謝安拱手,話鋒一轉,“聞諸侯有道,守在四鄰;明公何須壁後置人?”

不知不覺間,謝安的稱呼就變了。

只有下屬對上位者才以“明公”稱之,既顯親切,又表臣服之意。

謝安幾乎每句話都切中了桓溫的心防,緩緩哈哈大笑,“正自不能不爾耳。”

大手一揮,伏兵盡去。

郗超兩眼一黑,幹脆沉默不語。

伏兵去了,殺意也就消失了。

在座名士仿佛蘇醒了一般,各種阿諛奉承歌功頌德,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一場無形危機就此化解……

鄴城,苻堅退兵後,兩邊再度陷入平靜之中。

這一戰算是徹底撕破臉皮,李躍下詔責問。

苻堅連回都不回了,跟兩年前什麽事都上表稟報的態度大相徑庭。

一心在關中屯墾土地,訓練士卒,打造軍械,為即將到來的大戰作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