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時務

襄陽經過庾氏、桓氏幾十年的經營,已經成為晉國重鎮,向前追溯,魏晉亦在此經營了二三十年,並以此為基,逐漸瓦解了東吳的長江防線。

如今梁國一統北方,襄陽更是成為重中之重。

桓溫將一半的家當壓在此地,遏制梁軍南下。

人多了,襄陽也就跟著繁榮起來。

幾十年養成的慣性,城中士卒百姓沒人覺得梁軍能攻陷襄陽。

不過戰爭也是一種交流方式。

仗打多了,晉軍對梁軍從仇視到漠視,再到羨慕。

“人家黑雲軍一人能分一百畝良田,立功之後,爵位、田地、官職跟著漲,再看看我等,廝殺了幾年,還他娘的一雙草鞋,上無片瓦遮身,下無婆娘暖床!”一個高大漢子在酒肆中憤憤不平道。

“可不是,上次擊退梁軍,張頭兒殺了一個黑雲將,擊傷三人,一壺酒,一斤熟肉就給打發了!”

黑雲將大多是驍勇善戰的老卒,在戰場上悍不畏死,一把大斧在手,四五個晉軍近不了身。

這人能斬殺一名黑雲將,必然也是晉軍中的精銳。

“聽說張頭兒的軍功被上面姓褚的小子頂了……”

一聽這姓氏,就知道是當朝太後的家族。

“這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褚家一條狗放出來,也能騎在我等頭上。”

“你說褚家都這般榮華富貴了,還要頂這點軍功?”

“你懂什麽,褚家那麽大,良田萬頃,家中的狗也姓褚!”

眾人越說越是上火,聲音也越大。

酒肆掌櫃趕緊出來勸阻,“諸位兄弟小聲些,隔墻有耳,若是被人聽到傳上去,當心軍法無情。”

“怕個鳥!某追隨大司馬九年,南征北戰,斬下的首級都有三十多顆,頭發都熬白了,到今年也才一百人將!”張頭兒一拍桌子,指著自己鬢間的一縷白發。

在江東沒有家世,沒有背景,再驍勇善戰都沒用。

荊襄軍中,從將軍、參軍到一個小小的書吏、曲長,都是大姓出身。

“當年的大司馬何等英雄,如今卻是……”另一個更年長的軍漢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當年桓溫至少敢踏入關中,射殺氐秦太子,擊敗姚襄,收復洛陽。

如今卻在合肥城下一敗再敗,一心一意撲在朝堂上。

“諸位兄弟,今兒就算我請了,還請嘴上留個把門的,我這營生不容易,可別被你們拖進去了……”掌櫃哭喪著臉。

“楊掌櫃,你當年也是上陣廝殺的漢子,手斷了,又不是鳥斷了,何以軟成這般?”一人大聲嘲笑道。

眾人跟著大笑。

楊掌櫃也哈哈大笑,不以為意,還要掏出家夥給眾人看斷了沒有,這麽一打鬧,軍漢們也就忘記了發牢騷,鬧成一片。

這時酒肆外一人大喊:“快,東市小巷有說書人在講高平陵!”

“嗡”的一聲,酒肆中一大半的人跟著跑了出去,生怕擠不進去。

這幾年江東多了許多說書人,以三國舊事編了一套《三國演義》,不僅市井小民愛聽,軍中士卒也喜歡聽,就連官宦人家也孜孜不倦。

高平陵說的是曹魏高平陵之變,司馬懿洛水之誓誆騙天下,夷滅曹爽三族。

楊掌櫃靠在酒肆的門柱上,眯著眼望著趕去的人群,眼中的市儈之色一掃而空。

“楊掌櫃好手段!”身後傳來一道厲喝。

接著便是刀出鞘的聲音,三把刀同時架在楊掌櫃脖頸上。

楊掌櫃靠在門柱上,頭都懶得回一下,“閣下是來喝酒還是談事?”

“哈哈哈,好膽色,某來一趟不容易,須得好酒!”

“西域蒲陶酒如何?”

“你連蒲陶酒都有?”身後之人聲音變了樣。

漢靈帝時,孟達之父孟他以一斛蒲陶酒,從張讓手上換了一個涼州刺史。

魏文帝曹丕、和大名士陸機都曾作詩贊美此物。

“李督護要什麽,在下這裏便有什麽!”楊掌櫃不回頭就知道來人的底細。

“嘶”的一聲,背後之人先是驚訝,接著便沉默起來。

但一股淡淡的殺意若有若無的升起。

不過楊掌櫃還是不為所動,或者根本就沒將身後的督護放在眼中。

所謂督護,監督一軍之事,隨時向朝廷稟報,還有帶兵之權。

位置不高,權力卻不小。

緝拿細作正好在其職權之內。

“閣下到底何人?”李督護發現自己還是小看這個酒肆掌櫃了。

這種氣度,這種膽識,絕不是尋常人物。

楊掌櫃用斷手推開脖頸上刀刃,緩緩轉身,居高臨下的望著他,眼神平靜而深邃,仿佛一汪深潭,“李督護豫州襄城人,名伯護,八歲隨流民南下荊襄,年十四,入荊襄軍,十七隨大司馬伐蜀,驍勇善戰,斬殺成漢大將許龕,升為都尉,二十五歲,隨大司馬北伐氐秦,率部斬將三人,擊敗三倍之敵,大司馬退兵,為苻萇、苻生所攻,閣下舍命相救,得大司馬器重,提為督護。家中妻妾十一人,四子七女,在江陵有良田七百畝,僮仆三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