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五章 離巢

南面。

桓溫這兩年一直坐鎮襄陽,親自指揮諸軍抵禦越來越咄咄逼人的梁軍。

不過現在,他不得不暫時離開。

因為建康發生了一件大事,皇帝司馬丕修習斷谷餌藥以求長生,年紀輕輕,身體每況愈下,一個月前,因服食方士的丹藥,長生沒求到,忽然一病不起,隨後病情惡化,奄奄一息。

司馬丕無子,司馬昱、王彪之、謝安等人已經在商議重立新君之事。

以桓溫如今的權勢,誰當皇帝其實都一樣。

但若是選上一個不知輕重的愣頭青,弄不好破壞江東與荊襄之間的默契。

雖說皇帝只是個傀儡,但至少是晉室的門面,選誰上來、怎麽選也大有門道。

“當立何人?”桓溫其實挺喜歡司馬丕,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撲在尋求長生術上。

可惜天不假年,嗑藥把身子磕壞了。

“按照常理,當立東海王。”郗超拱手道。

東海王司馬奕乃司馬丕同母弟,晉成帝司馬衍次子,天生聰慧,年紀輕輕,素有人望,歷任散騎常侍、鎮軍將軍、車騎將軍、拜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選這樣一個人上去,能繼續維持晉室的權力格局。

“朝中何意?”桓溫一邊踱步,一邊思索。

郗超跟在身後亦步亦趨。“太後、瑯琊王、王謝皆屬意東海王。”

桓溫停下腳步,“都按他們心意來,將置我於何地?”

樊城失守,二敗合肥,桓溫威勢大不如前,如果太後、王謝將司馬奕推了上去,就沒有桓溫什麽事了。

“大司馬……欲借立君之事,重振聲威?”郗超聞弦歌而知雅意。

“廢立之事,在我而不在他們,王彪之、謝安借此事試探於我,若後退一步,必事事落於人後。”

桓溫北伐不行,卻是內鬥的行家,一眼看穿王謝的心思。

一步一步削減桓溫的影響。

可想而知,司馬奕上位後,肯定與王謝更加親密。

身為權臣,一步都退不得,只能不斷向前。

“東海王聰慧過人,能知深淺,他若上位,可保江東安靖,朝局不會有大的波動。”

“你忘了還有一人,也能穩定朝局。”桓溫成竹在胸。

“屬下駑鈍,還請大司馬明示。”郗超運籌帷幄,智計百出,但在內鬥上,就不如桓溫敏銳。

“瑯琊王。”桓溫嘴中吐出三個字。

郗超一愣,萬萬沒想到桓溫會提議他。

瑯琊王司馬昱乃晉元帝司馬睿幼子,乃司馬奕的叔祖,歷經元、明、成、康、穆五朝。

桓溫早年也是混建康名士圈的,與司馬昱、殷浩私交甚篤。

“哈哈哈,司馬道萬清虛寡欲,尤善玄言,卻生性懦弱,他若上位,必為我所制也,日後江東依舊在我指掌之間!”

與其推不熟悉的司馬奕上位,還不如選這個知根知底的老友。

一來控制朝政,二來重振聲威,兩全其美。

而桓溫心中還有一念,如今他給了司馬昱這麽大的恩惠,將來司馬昱投桃報李,皇帝當夠了,說不定就能主動禪讓。

“妙策!”郗超拱手。

“如今襄陽固若金湯,梁軍連失江北數城,無力攻打襄陽,吾當順江而下,逼朝廷就範!”

既然要重振聲威,光上上奏表肯定不行,必須展示展示勢力。

梁國還在休養生息階段,這兩年在桓溫的重壓下,梁國細作遭受重創,形勢看上去一片大好。

不過郗超左眼不合時宜的跳了起來,莫名的有些心慌,總感覺事情不會這麽順利,荊襄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梁國頒布十五稅一的稅賦後,對江南沖擊極大。

郗超提醒過幾次。

然而江東要供養這麽多士族豪強、風流名士,不可能學梁國減免賦稅。

看到桓溫一臉興奮之色,郗超知道勸了也沒用。

這位當朝大司馬的心思一向都在建康朝堂上,這麽好的一次機會,怎會輕易放棄?

當然,桓溫也沒有放松警惕,加強了漢水的防禦,又從江陵、公安調來萬余人馬,協防襄陽外圍關塞,襄陽城內,還有桓豁坐鎮。

看上去萬無一失。

隨後,桓溫發兩萬步騎水陸並進,順江而下,排場弄得極大,旌旗綿延數裏,千帆競發,百舸爭流。

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嚇唬嚇唬建康。

每次這麽弄,建康朝廷也都乖乖就範,幾乎形成慣例了。

荊襄百姓在各地官府的逼迫下,也來搖旗呐喊湊聲勢。

這年頭,只要官府有點什麽動靜,百姓就疲於奔命。

但官府的人一走,百姓立即怨聲載道。

“可算走了。”

“襄陽駐紮這麽多兵,賦稅雜役越來越重,日子越來越難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