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膏肓

“江東生死存亡皆系之於襄陽也,萬不可失,當此之時,當摒棄前嫌,與北府軍同仇敵愾!”郗超急的嘴角上火。

都這個時候了,桓溫還在武昌按兵不動,等於是將襄陽拱手相讓。

“襄陽城堅,有朗子鎮守,豈是須臾之間便能攻破的?我已下令北府軍支援,王彪之、謝安皆以護衛建康為由拒絕了。”

桓溫不是看不見形勢之危機。

但此事恰好處在與建康朝廷的博弈之中。

朝廷想借襄陽之戰,消耗桓溫,桓溫也想借此戰,消耗北府軍。

最終導致誰也不願馳援襄陽。

而桓溫心中還有一個隱藏極深的想法,那就是如果襄陽丟了,憑他手上的兵力,在江東依舊是不可動搖的勢力。

如果撲上去,與梁軍血戰,最終兩敗俱傷,可就再也控制不住江東的局面。

為江東舍生忘死,落到什麽下場,有祖逖、蘇峻、周玘、陶侃、祖約等人的前車之鑒……

要麽被氣死,要麽被滅族,要麽退隱……

以桓溫現在的處境,一旦沒了手上的這兩萬人馬,江東的那群人會立刻撲上來,將他生吞活剝了。

再退一步,即便失守,只要手上有兵,結果都不會太壞。

沒辦法,這就是兩晉以來根深蒂固的權力規則。

桓溫當年靠著這套規則坐鎮荊州,最終掌握江東大權,如今同樣受制於這套規則。

“明公不可糊塗啊,沒有襄陽……江東休矣!”郗超終究只是謀士,不在其位,無法深刻感受到桓溫的困境。

“一個月!只要朗子能堅守一個月,吾全力以赴,與梁賊決一生死!”桓溫咬牙道。

現在撲上去,如同飛蛾撲火。

兩邊拉扯多年,桓溫對李躍的脾性也了如指掌,焉知他不是在圍城打援?

如今五六萬黑雲軍南下,又占據上遊之利,桓溫這兩萬人馬上去,會立即成為黑雲軍的目標。

除非長江下遊的北府軍能一統支援,不計前嫌,共同抵禦梁國。

換做以前,或許還有那麽一絲絲可能。

但現在,桓溫正與建康陷入擁立新帝的分歧之中,正是矛盾最深的時候。

“此番梁主禦駕親征,聲勢浩大,只怕……襄陽難以堅守一月。”郗超一臉黯然。

郗家綁在桓溫身上,桓溫若是失敗了,郗家必然衰落……

桓溫默然的望著他,如果襄陽一個月都支撐不下去,那麽他就更沒有支援的必要了。

二人沉默許久,桓溫忽然道:“大丈夫不能留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事不可為,吾當趨舟東進!”

自始至終,桓溫惦記的都是建康朝堂上的那張禦榻。

這話一出口,郗超已經明白對桓溫而言,孰輕孰重,“晉室不過百年,卻早已……病入膏肓……病入膏肓……”

聲音中帶著無限的落寞。

非但晉室病入膏肓,連周圍的人也都病入膏肓,早已無可挽回。

即便此次擊退了梁軍,挽救了襄陽又能如何……

建康。

司馬昱、王彪之、謝安、王坦之恰好也在商談襄陽之事。

王彪之一臉笑意,“哈哈哈,他桓溫也會有今日!”

這十幾年來,桓溫壓得王家幾乎喘不過氣來。

如果說江東誰最憎恨桓溫,肯定非王氏莫屬。

當年若是沒有何充的推舉,王導的默許,一個譙郡三流士族,如何能有今日之勢?

不過這事要怪還是應該怪在司馬昱頭上,何充推舉桓溫,侍中劉惔極力勸諫,認為桓溫野心比庾翼更甚,建議司馬昱督鎮荊州,司馬昱忙著清修玄談,不肯上任,最終讓給了桓溫。

“以襄陽城之堅固,桓溫、梁賊必兩敗俱傷也。”司馬昱撫弄長須,眼角的皺紋上掛著一層喜色。

上一次梁國聲勢浩大的圍攻襄陽,還不是無功而返?

唯有謝安一臉平靜,“若襄陽擋不住梁軍,又當如何?”

王彪之冷哼一聲,“襄陽乃桓溫老巢,襄陽丟了,桓氏也就窮途末路,我等大可效仿東吳,重建西陵、夷道防線,將梁國擋在長江以北。”

東吳憑借西陵、夷道、公安等長江要塞,在蜀國滅亡後,頑強抵抗了西晉三十載。

若不是東吳出了個暴君孫皓,完全還可以再抵擋下去。

總之一句話,建康君臣對桓溫的憎恨厭惡,還在梁國之上。

這次梁國的戰火燒不到他們頭上,用不著他們擔心。

反而是桓溫,一步步緊逼,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效仿司馬家篡魏之舊事。

“還是以防萬一為妙,此次梁軍入寇非同小可,不可坐以待斃,北府軍應當出手。”謝安說的很慢,仿佛在斟酌每一個字。

“安石莫非糊塗了?若桓溫擊退梁軍,下一步,可就要行大逆不道之事,你我如何抵擋?”王坦之拋出一個更棘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