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四章 不仁

只一個晚上,俘虜和戰馬就凍死了三成。

擺在謝玄和李儻面前的問題不是去追殺拓跋什翼健,而是被困在這座土城裏面。

任何超過一天路程的追擊,都是致命的。

而且現在還不是最冷的時候。

鮮卑的帳篷和土墻根本抵擋不住無孔不入的寒風,有人晚上只是閉眼打了個盹,便再也醒不過來。

巡夜的士卒,耳朵、手指都凍爛了。

最大的問題還是城中的糧食,很難維持兩萬余梁軍和一萬三千多俘虜渡過這個寒冬。

戰馬處境更為艱難。

城中幹草有限,肯定養不活三四萬戰馬。

“馬不能殺,殺了戰馬,我等就徹底困死在此地。”李儻嘴中噴出一條白氣,感覺一說話,舌頭都被凍的發麻。

整座土城覆蓋了一層冰棱,亮晶晶的。

城外,白色的寒氣仿佛波濤一般隨著北風席卷而下。

昨夜大戰的屍體,全部凍成了青黑色,血肉粘連在一起。

謝玄沉吟片刻後道:“可驅使奴隸鑿冰鑄屋,短期內,我等走不脫。”

進入冬季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昨日一腔熱血,感覺還能忍受,到了今日,連腿腳都邁不開。

“事不宜遲,否則今夜會凍死更多人。”李儻大聲吆喝起來,“都起來動動,不要縮在地上。”

人多力量大,幾萬人分成四部分,一部分取冰,一部分伐木,一部分建屋,一部分提刀督促。

好在北海附近遍地森林,伐木的士卒還獵到了一些野獸。

冰塊堆在一起,寒風一吹,自己就凍在一起,撐幾根梁柱就能現成的屋舍。

北海開一個窟窿,就有肥魚主動遊過來。

此地雖然苦寒,物產卻極其豐足。

到了晚上,李儻與謝玄靠在篝火前吃著烤魚烤肉,倒也快活。

兩人年紀相差不大,很快就熟絡起來,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幾年之前我初到遼東,成了斥候,打探高句麗地形,抓到一個十二三歲的敵軍,當時一時心軟,放走了他。”李儻忽然說起了往事。

“殿下仁義。”謝玄舉起酒囊敬酒。

“仁義?”李儻冷笑一聲,“我放過了他,他卻沒放過我,回去稟報,高句麗出動五百騎追殺我們五十人,兄弟們為了保護我,一個個留下斷後,死傷慘重,頭顱被斬下掛在旗杆上,屍體被剁碎了喂狗,有個兄弟被生擒,就這麽一路追殺我們,一路割他的肉喂狗,那位兄弟慘叫了三天三夜方才咽氣。”李儻閉上眼睛,咀嚼著嘴中的馬肉,仿佛在回憶當年的場景,臉上掠過一道痛苦神色。

外間寒風,猶如千萬厲鬼在哭嚎,冰屋內卻甚是溫暖,還特意留了對窗通風。

謝玄微微作嘔,將嘴中的一塊魚肉吐了出來,“難怪殿下如此驍勇。”

“我活下來後,明白一個道理。”李儻睜開眼睛望著謝玄。

“哦?願聞其詳。”謝玄忽然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對待敵人,絕不能有婦人之仁!”李儻年紀雖輕,但一臉狠辣之色,讓人不敢正視。

就在此時,屋外傳來陣陣慘叫聲,以及士卒的獰笑聲。

“殿下!”謝玄忽然站起,不同的經歷決定了二人觀念的差異。

李儻也站了起來,擋在他面前,“城中糧草輜重不足以維持如此之多的俘虜,他們活著,終究是隱患,還會分走原本不多的食物,為將者,慈不掌兵。”

謝玄眉頭一皺,如果兩三千人也就罷了,這可是一萬三千多俘虜……

“此地物產豐足,足可渡過寒冬。”

“那是因為大雪還沒來,一旦大雪降下,便會徹底困在這座城中,將士們休要休整,沒精力看管他們,這些人手上也沾了我們的血。”

“即便如此,也可放了他們,讓他們自謀生路,自古殺俘不祥。”謝玄爭的不僅是殺俘,而是李儻一個牙門將軍,竟然自作主張。

換作別人,早就軍法從事了。

“這些人走脫,難保不會返回拓跋什翼健那裏,暴露我軍虛實,謝將軍是南人,不知北地民風,此地沒有忠孝仁義,為了活著,不擇手段,就算留著他們,也帶不回大梁。”李儻語氣平和中帶著冷漠,仿佛在說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以往在尚武堂時,他並不是這個樣子,後來進入遼東,與虎狼搏殺,與夷狄為伍,經歷的事情都哦了,心性逐漸變化。

謝玄被他冷漠話語說的不知如何反駁。

放走他們,只靠兩條腿在冰天雪地裏跋涉,其實一樣是個死。

僥幸活下來的人一定會投靠拓跋什翼健,到時候白狼城的虛實就暴露了。

謝玄嘆了一聲,頹然坐下,悶聲喝酒。

李儻重新坐下,翻動著烤魚,待魚身兩面焦黃之後,遞給謝玄,“謝將軍不必多慮,此事即便傳回朝廷,所有罪責,我一人承擔,與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