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寺廟

桐兒眼睜睜地看著姜梨的臉色沉了下來,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姜二小姐讓她想到了自己,一樣的被別人搶走自己的東西,一樣的被鳩占鵲巢,一樣的無法為自己辯解。

不知道為何,桐兒覺得二小姐自從醒來後,變得有些奇怪。二小姐從來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心直口快,和尼姑庵裏的尼姑甚至打過架,容易激動,也容易生氣——當然,這並不是二小姐的錯,全都是那些壞人的錯。

姜梨不認為這是對方心慈手軟,或許是自己對那位繼室夫人或者是對姜家還有別的用處吧。不是經常有這樣的事情麽?女兒被當做墊腳石與人聯姻,為父兄的仕途鋪路,就像沈玉容。不同的是,沈玉容把他自己當做聯姻的籌碼,而把薛芳菲當做了絆腳石。

只是醒來後的二小姐,還從未生過氣。她溫溫和和的,說話也變得輕言慢語,讓人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而當她不說話思索的時候,桐兒就覺得有些害怕。

但為什麽季淑然沒有對她下殺手?

姜梨的手指撫過面前縫好的鞋墊,鞋墊的針腳細密,桐兒雖然聒噪了點,不過針線活確實不錯。

更何況現在姜梨的親事也被搶了,姜梨什麽都沒有了,除了一個被她拒之之外不曾往來的外祖家。被丟棄的嫡女,在這個地方,就算是被殺了,也翻不起什麽風浪。

她得想個辦法離開這裏了。

如果姜梨真的令她小產,季淑然肯定不會放過姜梨;如果姜梨沒有令她小產,季淑然做出這場戲,目的也是不放過姜梨。

燕京城裏的薛芳菲應當是死了,而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兩個畜生是怎麽圓謊的,她不知道。她還要再去看一看薛昭,還得想法子回桐鄉一趟。薛懷遠死了,兩個兒女也死了,誰給他收屍呢?她還沒見薛懷遠最後一面。

至於是哪位,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位繼室夫人。

她要離開這裏,可如今燕京城裏,整個燕朝沒有人記得起她姜梨。一個無人記起的人,是不會被人帶離這裏。

姜梨嘆息,別說是遞信了,只怕她們眼下的一舉一動都在人眼皮子底下。一般犯了錯的小姐送到家廟上去,因著主人家送了銀錢托付照料,尼姑庵的人不至於對他們差到哪裏去,可這裏的尼姑分明就是刁難了,姜梨生病後甚至大夫也沒請,只怕全都是燕京城裏的主意。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主動離開這裏了。

“當然不願意。”桐兒問,“可咱們現在在這裏也出不去呀。”說罷又嘟噥道:“之前給老爺、給葉家老夫人也寫過信了,怎麽都沒個回音兒呢?”桐兒的小臉一垮,“不會是忘了咱們吧?”

沒人記起,就讓世人記起,也並不是難辦的事。

姜梨搖了搖頭,反問道:“你想一輩子坐在這裏,就等著每個月的麥芽糖麽?”

姜梨突然笑了。

“咦?”桐兒不解,“再過三日貨郎就要來了,姑娘不是想吃麥芽糖麽?”

桐兒吃驚地看著她,這還是這些日子,姜梨第一次笑,不是從前的冷笑或是苦笑,而是心情愉悅的,舒心的笑。這一笑,就令她枯黃的臉色霎時間生動起來,燦若朝花。

姜梨看著小丫頭指尖密密麻麻的針眼,奪過鞋底一扔,道:“別做了。”

“桐兒,”姜梨問她:“你說有貨郎會上山?”

桐兒晾完被子回來,就坐在姜梨身邊。她被姜梨嚇怕了,生怕姜梨一個不注意又投湖,這幾日都寸步不離地守著姜梨。見姜梨發呆,就自己拿起鞋底做起來。

“是啊,”桐兒道:“張貨郎每年五月初十晌午到這裏,咱們都和他說好了,要是有了好吃的糕餅糖果,先到咱們這來,任咱們挑。”

不過這些現在也不重要了。

倒真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即便落魄了,即便只拿得出一串銅板,說起話來還頗有氣勢。

姜梨想著從桐兒嘴裏打聽出來的這些事,據說姜二小姐抵死不承認傷害繼母,姜梨想,如果真是她做的,應該會理直氣壯地大聲承認吧。

“有很多糖麽?”姜梨問。

這樣性子激烈的人,在推繼母流產後會喊冤嗎?

“很多呀。”桐兒問,“姑娘想吃糖了麽?”

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仆人,桐兒在這裏呆了六年還是如此,大概原來的姜二小姐性子更激烈。想想也是,如果不激烈,也做不出憤而自絕的事。

姜梨笑了笑:“想啊。”

姜梨知道她是早上去要床幹褥子被拒絕,心裏不舒坦才罵的,不由得失笑。

太苦了,因為太苦了,所以惦念蜜糖的甜蜜滋味。這些糖能讓她嘗到甜味,也能令一些人覺得苦澀。

小丫頭氣性還挺大,望著兩個尼姑遠去的背影,“呸”了一聲,罵道:“沒毛的母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