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他來

笑意還沒蔓延到眼底，姜梨又忽然愣住了。在離成王，或者說是離永寧公主不遠的隔壁，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簡單的月白長衫，眉目溫潤秀逸，依稀可見年輕時候是個美少年，只是如今那少年早已成熟，變得穩重端方。

姜梨忽然想到，成王如今有一房正妃，卻沒有側妃。在場的貴女們，有些身份稍微低點的，高攀些給成王做側妃也未嘗不可。不知成王此番過來是不是就是為了挑個合適的女子，腦子裏想到了姜景睿的“挑媳婦”一說，姜梨忍不住有些想笑。

隔得老遠，姜梨都能一眼認得出他的模樣，或者說，便是隔著千山萬水，千年萬年，她還是能一眼認出他來。

成王一進場便引得人群沸騰，姜梨甚至聽到身邊的貴女小聲地、害羞地談論：“成王殿下真是俊朗非凡……”

她的夫君，兩小無猜恩愛繾綣的夫君，能為她描眉黛畫青螺，能與她執手百年白頭偕老的夫君。

成王距離那個位置最近的時候，大約也只有一步之遙。卻不知是不是因為當初過於得寵，當今的劉太妃仍然保留著飛揚跋扈的性情，連帶著成王也有些不知收斂，鋒芒太盛。如果不是洪孝帝仁慈，換一個性情多疑的君王，成王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那是她的夫君，枕邊人，也是她的仇人，眼睜睜地看著她赴黃泉的人。

成王和永寧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都是劉太妃所出。姜梨還是沈家人的時候，從沈玉容嘴裏多少也能聽出一些宮廷秘聞。當年先帝還在時，劉貴妃和夏貴妃爭寵爭得風生水起，只是後來夏貴妃病逝，洪孝帝便養在了皇後身下，後來便成了太子。

姜梨猛地閉眼。

“成王殿下？”姜梨往聲音沸騰處看去，見一藍衣男子正在落席，坐到了永寧公主身邊，果然是成王。

心中洶湧而來往昔依依歲月，支離破碎得快要拼湊出完整一幅，卻又在關鍵時候戛然而止，最後入眼的卻是掙紮在旁人手中時，窗外那個倉皇逃離的影子。

正在思量的時候，周圍的女孩子們突然激動起來，連帶著隔得近的人群也騷動沸騰起來。耳邊傳來柳絮吃驚的聲音：“怎的成王殿下也來了？”

那個涼薄的、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姜梨的心中卻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些，她瞧見了永寧公主，卻遲遲沒有見到沈玉容。但她心裏也清楚，今日永寧公主一反常態來了，沈玉容定然也會來的。

姜梨木然地睜開眼睛。

孟紅錦見狀，鼻子裏冷哼一聲，也很是幸災樂禍。她自個兒琴藝比不上姜幼瑤，不過見姜梨出醜，也很高興。

即便只是遠遠地一瞥，姜梨確定自己看見了，沈玉容和永寧公主交換了眼神。永寧公主嬌媚如花，笑聲飛揚，那是鮮活的女人。而薛芳菲已經死去了，化作埋在泥土裏的一堆骨骸，冰涼地腐爛著。

姜幼瑤心裏可高興壞了，萬萬沒料到會有這麽個意外之喜，只覺得老天爺都站在自己這邊，此番定然要讓姜梨相形見絀，顏面掃地才好。

她低下頭，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怎麽偏偏二丫頭在三丫頭後面？”姜老夫人也皺起眉。都是姜家人，姜梨落後太多，對姜家來說也不見得是件光彩的事。

柳絮不覺有他，依然拉著姜梨道：“今日校考的考官到了，你且看，那是驚鴻仙子……”

這對姜梨來說的確是不利的。

姜梨心中此刻正是復雜難明，不得不擡頭往柳絮指的方向看去。便見一女子白衣勝雪，頭上點綴新黃絲帶，丹唇外朗，皓齒內鮮，臻首娥眉，瑰姿艷逸。因她走動間寬大衣袖微微擺動，仿佛天外飛仙，令人心折。

人們總是樂意比較的，剛見識過玉盤珍饈，轉眼要看糟糠窩頭，於是山珍海味愈發珍奇難尋，於是粗茶淡飯越發難以下咽。

這便是驚鴻仙子。驚鴻仙子當初是望仙樓的一名清倌，賣藝不賣身，後來因一手琴藝出神入化，惹得整個燕京城的貴族子弟追捧，倒比一般的閨秀要高潔幾分。再後來驚鴻仙子與一茶商之子相愛，茶商之子為驚鴻仙子贖了身，驚鴻仙子便離開望仙樓，洗手作羹湯安心做人妻了。

柳絮卻不如姜梨這般輕松，聞言搖頭道：“這下不好了，姜幼瑤的琴樂向來是明義堂裏數一數二，去年一首《化蝶》艷驚四座，今年想必技藝更上一層樓。她彈得越好，等會子你便越是吃虧，就算是還行，也要被她襯得不行了。”

京中人無不嘆惋不能聽到驚鴻仙子再談一曲，但驚鴻仙子的琴藝如今也無人質疑，今日考官裏再有她，卻也不算出乎意料。

姜梨微愣，隨即心中失笑，這確實也真是巧得很。

今日在場的亦有年輕少年郎，見了雖為婦人卻比少女還要美麗的仙子，紛紛紅了臉不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