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花開

“弱者求生,總是步步驚心。”

姬蘅無聲地笑起來,他以扇柄支著下巴,目光有種邪惡的天真,他道:“姜二小姐倒是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二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他眯起眼睛,“弱者不會設下陷阱,引君入甕。”

“那我就只能敬而遠之了。”姜梨淡道。

每每和姬蘅在一起,總是互相打機鋒,這並不輕松。姜梨也很困惑,他明明本來和自己的生活完全無關,卻因為一系列陰差陽錯的事屢屢被卷到一起,如今便是想避開也不行了——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

他唇角還掛著輕松的笑意,眼眸像是深深淺淺的琥珀,多情又薄情,比金玉珠石還要吸引人的目光讓人欲罷不能。

總得一步步走下去。

姜梨一時怔住。

姜梨笑道:“說了這麽久,國公爺不累嗎?小桃紅的嗓子千金難求,莫要辜負。”

“倘若我說,我就是為你而來呢?”姬蘅反問。

她話頭轉得非常粗暴而生硬,可她的態度卻自然又溫和,好像自己渾然不覺。姬蘅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這才含笑地轉過頭,道:“說得極是。”

將腦海中這些胡思亂想拋走,姜梨又道:“我只是沒想到,國公爺會住在葉家附近。”她帶著幾分玩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為我而來。”

台上的小桃紅見姬蘅總算不再和姜梨說話,轉而看向她來,立刻唱得更加起勁。

他是什麽樣的人?

姜梨瞧著只覺得好笑,都說最高明的戲子唱出好戲,自己都得入戲方能得情,可小桃紅嘴裏唱著戲,眼睛看的分明是姬蘅,可算是心不在焉。不過這姑娘一片芳心,只怕也要零落成泥了,因她不知道這紅衣美人慣來只做看戲人,從來不入戲。

姜梨盯著他,一時竟不知說什麽才好。姬蘅認為喜劇太假,這句話中也能窺見出一些端倪。

“可憐你香魂一縷隨風散,卻使我血淚千行似雨傾。慟臨危,直瞪瞪的星眸咯吱吱的皓齒,戰兢兢玉體慘淡淡的花容。”

“我不愛看喜劇。”姬蘅把玩著手裏的折扇,笑道:“太假。”

小桃紅咿咿呀呀唱個不停,水袖帶起的風也帶著幾分淒慘的意味,姜梨卻聽出了幾分殺意。

前有《九兒案》,後有《劍閣聞鈴》,都是這麽淒淒慘慘的戲,姬蘅莫不是看不慣旁人好,連戲也不聽好的。

她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這可是如假包換的悲劇,淒淒慘慘的唱腔不假,但姜梨大約是自己如今對人細微的情緒尤其能感受,便從這淒淒慘慘裏感受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

姜梨看向姬蘅,道:“國公爺好似很喜歡聽悲劇。”

她擡眼看向小桃紅。

台上小桃紅唱的是《劍閣聞鈴》,正唱到:“正是斷腸人聽斷腸聲啊!似這般不作美的鈴聲,不作美的雨呀。怎當我割不斷的相思,割不斷的情。灑窗欞點點敲人心欲碎,搖落木聲聲使我夢難成。當啷啷驚魂響自檐前起,冰涼涼徹骨寒從被底生……”

小桃紅仍舊毫不在意地朝姬蘅送上柔情蜜語的眼神,那眼神盈盈動動,好不可憐,姜梨卻覺得,小桃紅鎖定姬蘅的樣子,像極了野獸。

姬蘅可不是什麽善心人,他狠心絕情,詭譎手辣,誰要是抱著算計他的心思,保不準最後被他算計得哭都沒處哭去。

她的脊背不由得挺得筆直,手指悄悄地蜷縮在袖中,仿佛嗅到了某種陰謀。

不過……姜梨心中微哂,他們在決定靠上姬蘅這樁大樹之前,大概忘了姬蘅是個什麽樣的人,但凡他們有打聽過之前名滿燕京的相思班是怎麽落魄的,就不會做出這麽草率的決定。

“眼睜睜既不能救你又不能替你,悲慟慟將何以酬卿又何以對卿。最傷心一年一度梨花放,從今後一見梨花一慘情。”

姜梨恍然大悟,姬蘅能讓金滿堂在望仙樓這樣的地方唱堂會,姬蘅也能捧紅金滿堂這個剛在燕京紮根的戲班子。對於金滿堂的人來說,牢牢抱住姬蘅的大腿,比好好唱戲苦心經營來得快的多。至於那小桃紅麽,這樣有權有勢的金主,這樣年輕這樣好看,女孩子總是容易淪陷的。

唱到最後一句“情”的時候,小桃紅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讓人不禁皺眉。姜梨心中一緊,沒等她反應,便見那穿著一身白色戲服的小桃紅突然從台上躍起,水袖翻飛,手心一點銀光直撲姬蘅而來!

金滿堂怎麽會到襄陽來?姜梨看了一眼台上的小桃紅,她與身邊的小生們唱個不停,眼角的情意卻是對著姬蘅無疑。

竟是暗殺姬蘅的刺客!

“是他們自己來的。”姬蘅滿不在乎地一笑,姜梨看向戲台,便見戲台上的花旦臉上雖是抹了油彩讓人分辨不清相貌,然而窈窕的身段、柔軟的唱腔,一看便知就是當初金滿堂唱堂會唱“九兒案”的那位小桃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