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溫柔

姜梨在囚車面前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馮裕堂。這一次,她沒有笑,像是脫去了溫軟的偽裝,在夜色裏,露出了真正的,另一個自己。

她是魔鬼,偏偏長著一張仙童般的面孔。

馮裕堂啞著嗓子問:“姜二小姐過來做什麽?”

他知道,就算他說了,面前這個看起來溫軟純善的年輕小姐,也不會施舍他一床被子,甚至可以說,他之所以落到如今這個地步,被仍在囚車裏自生自滅,都是拜眼前的女孩子所賜。

“過來看看你。”姜梨說。

夜裏,院子分外寂靜,姜梨的腳步聲踩在雪地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馮裕堂像是受驚的兔子,猝然擡頭,看見姜梨的第一眼,下意識想要呼救,可是下一刻,又頓住了。

“看我?”馮裕堂笑起來,他道:“姜二小姐,你知道慫恿百姓囚禁朝廷命官是什麽罪名麽?便是你的父親,也救不了你。”他心中越是恐懼,就越是要說這些話,仿佛能夠用這些話來說服自己不必害怕似的。但他自己心裏清楚,他害怕姜梨,打心底地害怕。

外面下雪了,囚車也沒有被放進屋裏,任憑馮裕堂喊啞了嗓子,也沒有人來看他一眼。不得已,他冷得很,只得縮成一團,倒像是當初縮在地牢裏的薛懷遠。

“很快就不是朝廷命官了。”姜梨淡淡道:“襄陽的調令很快就會下來,薛家一案將被重審,我們會一起上燕京,當然了並不單單是為了給薛縣丞平反,是為了你。”姜梨道:“馮大人在桐鄉做的事,放到燕京裏,也不是一件平平無奇的小事。至於我們是在調令之前囚禁的馮大人,還是在調令之後抓捕的馮大人,反正也沒人知道,不是麽?”

囚車裏,馮裕堂蜷縮成一團。

她笑也不笑,這麽淡淡說來的時候,越發讓人覺得她冷靜之下覆蓋的兇悍。

雪白的兔毛鬥篷披在身上,她將帽子也放了下來,便只剩下巴掌大的一張臉,燈籠下,小臉更加蒼白,幾乎和玉成了一個顏色。她走得不緊不慢,很快,就走到了院子的角落。

馮裕堂的眼裏閃過一絲軟弱,他恐嚇不了姜梨,反而會被姜梨恐嚇。但為何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像是能考慮到所有事情的細枝末節,她若要是算計一個人,絕不會漏算任何一條,天涯海角,四面八方,都是她的陷阱。踩進去了,死了,罷了,她還要抹一把陷阱上的草灰,讓人再也看不出痕跡來。

馮裕堂?桐兒和白雪面面相覷,姜梨已經走出了屋子。

馮裕堂鼓足勇氣,道:“二小姐,我知道您是姜大人的女兒,什麽都不怕。但有些事情,您何必為了一個小人物如此大動幹戈?我雖是個小人物,但我的主子……”

風從外面吹來,夾雜著雪花,姜梨披上鬥篷,道:“不了,我去看看馮裕堂。”

“永寧公主,你的主子。”姜梨打斷了他的話。

姜梨看了看外面,真奇怪,她來桐鄉這幾日,幾十年不下雪的桐鄉,竟然下了兩次雪,包括今夜。

馮裕堂呆住了。

連葉明煜都去睡了。

他的主子是永寧公主這回事,他自以為沒外人知道。姜梨怎麽可能知道的?而且知道了她還敢這麽做?還敢壞永寧公主的事?

哄完薛懷遠睡覺,桐兒問姜梨:“姑娘,回去休息了麽?”

“馮大人,有件事你得知道,”姜梨盯著他,緩緩開口,“對於你,一個對薛縣丞用刑的人,我便如此對待,永寧公主是背後的指使人,你以為,我會怎麽對她?”

但對薛懷遠,她卻是打心底的,真誠的溫柔。

“我對付你,就是為了對付她。”

姜梨對他,也十分耐心,連一絲一毫的怨言也沒有。白雪和桐兒看著看著,便生出一種錯覺,只怕姜元柏老的時候,姜梨待姜元柏,也沒有如此耐心。對於姜家人,姜梨雖然柔和,但帶著一種客氣的疏離,兩個丫鬟能感覺到,她並沒有投入過多的真心。

“他是永寧公主……”馮裕堂顫巍巍地道:“是成王的妹妹?”

失去神智的薛懷遠就像是個孩子,要哄著睡頗費一番心力,這也是姜梨親自來做的。葉明煜他們本想讓姜梨休息,可薛懷遠單單只要姜梨來哄,旁人來哄,他便顯得十分驚懼,唯有姜梨在眼前,他才安靜下來。

“是成王的妹妹?”姜梨譏嘲道:“那我就連成王一起對付,你要說成王是劉太妃的兒子,我就連成王一起對付。遇鬼殺鬼遇神殺神,誰動了薛懷遠,我就讓誰血債血償!所以,”姜梨輕蔑地道:“不要再說什麽永寧公主了,永寧公主四個字,就是讓我出手的理由。永寧公主四個字,就是喪鐘的開始!”

決定了以後,葉明煜就派人收拾去了。和薛懷遠一案有關的人證、卷宗還有縣衙裏的重要證據,都被搜集起來一並帶走。因著第二日就要啟程,大家都睡得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