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私牢

姬蘅低頭來,正與這人的目光相接。

這人卻是公主府私牢裏,唯一一個有動靜的,看起來像個活人。雖然他的模樣十分可怕,但這人的一雙眼睛,卻十分清明,且執拗。他雙手拉著柵欄,連手上也滿是傷痕,隔著柵欄想要扯姬蘅的靴子,但好像又怕自己手上有血汙,便在姬蘅的靴子面前,停下動作。

這人的臉上,全都疤痕和血汙,什麽都看不清楚,但這一雙眼睛,卻沒有沾上一點兒汙泥。他甚至努力朝姬蘅擠出一個笑容,即便這笑容在陰森的私牢裏十分可怕。

那人像是早就聽到了聲音,一點一點的順著裏面往外爬出來的。說是“爬”,是因為自牢裏深處到鐵柵欄前,有兩道清晰的血跡,他的膝蓋處不知道怎麽了,鮮血都已經凝固了。整個人跪在地上,全身都像是從血池子裏撈出來似的,分辨不清面目。

文紀那頭已經找到了姜幼瑤,趙軻剛走過來,見姬蘅在一個陌生的囚犯面前停下腳步。趙軻問道:“大人,這人……”

直到走到一處牢獄前。

那個人費力地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不知是因為被灌了啞藥的原因,還是因為嗓子暫且發不了聲,並沒有任何聲音出來。但還是能看清楚他的嘴巴,說出的話大約是四個字。

姬蘅漫不經心地順著牢獄走著,身在這地獄般的場景,他的神色仍然自若,仿佛還是走在時人夜宴中,不受一點兒影響。

他說:請您,救我。

長時間在這樣的環境下,加之永寧公主的折磨,想來這些人也就早就斷絕希望。若說最希望的,怕是希望能來個人能給他們一刀,讓他們早些結束這無知己痛苦。

“帶他回去。”姬蘅道:“看司徒能不能治。”

他們臉上都稍微動了手腳,也不怕人一眼將他們認出來。不過關在鐵柵欄後的這些人,除了死了的,昏死過去的,剩下的活著的人,要麽已經被折磨得失去神智,手舞足蹈地在裏面唱歌。要麽還沒有失去神智,但已經沒了生機,就算姬蘅走過,也只是呆呆地看著,一言不發,像是不懂得求救的傻子。

“哎?”趙軻有些奇怪,姬蘅從來不是一個心地仁善的人,更不可能什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私牢裏的人都是永寧公主的仇人,和姬蘅半點關系也沒有。今日來此,也不過是為了姜二小姐所托的,要找姜幼瑤。至於其他人,不必說國公府的人沒有同情心,實在是因為這些人就算是救了回去,多半也是廢人了。對於這些人來說,最好的解脫是死去。

趙軻和文紀領命。要在這麽多死人和半死之人裏找姜幼瑤,並不是一件容易事。這裏所有人都黑乎乎,臭烘烘的,一時半會兒也真分不清。趙軻和文紀找人去了,姬蘅則在牢裏慢慢地走著。

“治好了,給你作個伴。”姬蘅道。

“找找姜幼瑤。”姬蘅道:“如果是清醒的,撈出來丟到姜家門口,如果已經不清醒了,把司徒的藥喂她一顆,別讓她死了。”

趙軻道:“……大人,這人的腿怕是廢了。”

墻上是帶血的鉤子,還有燒紅的烙鐵亂七八糟的扔在地上,水牢裏老鼠吱吱亂叫,捧著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津津有味地啃著。帶著鹽水的鞭子,長著刺的木馬,粹了藥的銀針,應有盡有。饒是文紀和趙軻這樣見多識廣的侍衛,見著眼前的一切,也忍不住有些厭惡。他們是侍衛,平日裏見過這些也就算了。可永寧公主是公主,看樣子,平日裏也並無什麽深仇大恨的人,卻要用如此手段折磨他們。

都是練武之人,趙軻一眼就看得出來,這人的兩條腿,怕是早就被人打斷了。又隔了太長時間,怎麽都不可能治好。便是救了出去,怕也不能在國公府當侍衛的。

這是一處私牢,因著到處都是鐵柵欄圍成的牢獄,光是看著,仿佛來到了刑部的牢獄。只是就連刑部的牢獄也未必有眼前的殘酷。地上到處都是血跡,還有腐臭的味道。甚至於有些鐵柵欄後的人影一動也不動,顯然是死掉很久了。卻也沒有人將他們清理出去,就在這裏慢慢地化作一灘爛泥,就連最親近的人見了,只怕也認不出來。

“沒關系。”姬蘅道:“有用就行。”

那是一條長長的密道,沿途都有火把照明,放火把的燈筒也是極其華美,簡直像座地下宮殿。裏頭還有隱約的水聲,直到走到這密道的盡頭,空間豁然開朗,整個密室呈現在眼前。

那滿身血汙的人聽了,立刻露出感激的神情來。眼下要分辨他的神情,唯有從一雙眼睛裏。好在他的這雙眼睛,天生就是能說話的。趙軻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這人的目光倒是有些熟悉,和姜家二小姐有幾分相似。溫和又從容,在晦暗的、臟汙的私牢裏,像是太陽一般點亮了這方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