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汴城雨(三)

宋矜捂住額頭,仰面嘆息一聲。

她腦子亂作一團,撈起長發拿發帶系住,趿鞋裹了件闊袖褙子,扶著墻往趙氏的房間走。若是驚嚇到了母親,恐怕病得要更厲害一些……

宋矜跌跌撞撞,往趙氏的房間走。

趙氏的房門被人惡意鎖住,裏頭傳來哐啷碎響,趙氏咳得肺都要出來了。

宋矜撲過去,抵門喊道:“阿娘!”

大夫說過,趙氏的病多是憂思過重,千萬不能夠受刺激。宋矜打不開門,一面喊,一面往外要去推開窗,卻被人一把抓住了頭發。

二太太出身鄉野,力氣大得驚人拖拽著她宋矜往外,“……沅娘,你阿爹的事牽連別人。你若是不答應這樁婚事,執意惹惱了不該惹的人,這屋子別怪我們砸了。”

宋矜燒得渾身綿軟,根本沒力氣躲。

她頭疼得要炸了,什麽都看不見,眼前一會兒發白一會兒發黑。

“你要是不服,那就去見官。”對方早打點了官府,又占了文書的便宜,蠻橫地說道。

宋矜臉色慘白,趴伏在矮幾上。

她點頭道:“好。”

宋家的族人都是普通的庶人,無緣無故來逼婚,肯定和父親的案子有關。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松口,徹底讓父兄含冤。

氣勢洶洶的婦人們一愣,狐疑地盯著宋矜。

宋敬衍出身寒門,卻一路官至宰輔,他的女兒不應該是個蠢貨。這樣輕易地順了她們的意,倒是有些奇怪。

不過……

宋矜從小病弱怯懦,又沒養在宋敬衍身邊。

這樣好欺負,反倒更正常。

她們安靜下來,宋矜得以緩神。

真要是互相撒潑打架,她和蔡嬤嬤是贏不了的。要去官府,那就幹脆去官府,她本來也是要去找北城兵馬司的陳大人。

哪怕謝斂再不可靠,但這也是宋矜唯一能試著去抓的救命稻草。

她不能再一連失去兩個親人。

穿過坊市,一行人各懷心事,去往北城兵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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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墻之隔,衙門後。

檐下水槽生出翠綠水苔,青年彎腰,洗掉手上粘稠鮮紅的血跡,露出一管冷白如玉的手。

陳大人倒好茶,小心翼翼碰了一盞到謝斂座位上。他思忖一會,對護衛使了個眼色,接過護衛取來的幹凈帕子,雙手遞到謝斂身前,“大人瞧著,倒不像是翰林出身。”

他就沒見過,哪個清貴文官這麽心狠手辣的。

審訊起人來,眼皮兒都不帶眨的。

謝斂頓了頓,才接過那張帕子,慢慢揩幹凈了手,“確也不曾在翰林院待過多久。”

陳大人偷偷打量謝斂。

他雖然是武官,卻也聽說過謝斂……嚴格來說,誰不曾聽說過謝斂呢?三年前,謝斂蟾宮折桂,成了歷朝歷代最年輕的狀元郎,可謂名噪一時。

十七歲的狀元郎,都夠得瑟幾千年了。

人人以為,他會留在翰林院,而後被座師提攜,按部就班入內閣。

偏偏謝斂在翰林院任職不過半年,便外調出京,當什麽勞什子的知縣當了兩年多,這才調回京都。也虧得他一紙彈劾,才重新被陛下想起來,調入了刑部任侍郎。

“這些流民嚴加審訊。”謝斂道,又想起什麽來,似乎沉吟著要不要說。

陳大人沒膽子追問。

他靜靜等著,卻覺得外頭越發吵鬧。

謝斂撩起眼皮,斜睨了一眼院墻,端起桌上的茶盞道:“子重若是要忙,不妨先去。”

陳子重有些尷尬,拱了手,起身氣勢洶洶往外沖去。

在文官眼裏,五城兵馬司純粹是一群軍痞,平日就算有什麽好差事也去找了京兆尹。如今難得謝斂肯賞臉,為了流民作亂,在這裏和他查了好些時日。

既然謝斂來了,他自然也不能在六部跟前丟臉。

再說了,謝斂此人行事實在瘋魔。

他那一紙彈劾,死的豈止宋閣老一家,京都上上下下被牽扯到的官吏平民,死的恐怕有幾千人。若說他背後有什麽人撐腰倒也罷了,偏偏他寒門出身,即便稱呼章永怡一聲老師……但章永怡在閑職上蹉跎了那麽些年,如今也不過是刑部尚書,頂什麽用?

多少人盯著,想方設法想將他拖下來——

但他手腕強硬狠辣,又作風嚴謹低調到了極致,愣是讓人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把柄。

這樣的人,陳子重是怎麽都沒膽子去得罪的。

跨過門檻,外頭吵嚷得厲害。

“怎麽回事?”陳子重喝道。

百戶連忙上前,低聲解釋,“是有人爭家宅,小的已經安排好了,但是……”

陳子重順著百戶,瞧見角落裏的少女。

帷紗罩住了容貌身形,但也看得出來,是個弱質纖纖的美人。

陳子重沒心思搭理瑣事。

聽了百戶的話,陳子重擺了擺手,呵斥道:“這點小事,你自己去處理,莫要鬧得吵吵嚷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