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汴城雨(十五)(第2/2頁)

話裏都諷刺都要溢出來了。

宋矜只當做聽不懂,彎唇含笑,往謝斂身邊躲了一點,又道了句謝。

果然,何鏤氣得一撩袍走了。

她倒是借勢都借熟稔了。

謝斂略有些失笑,這才垂眼,看向面前的少女。

女郎著嘉陵水綠八幅裙,碧水青長衫子,罩著輕盈的牙白褙心,立在苔痕幽深的矮墻石階前。她微微仰面,細長的眉,單薄朦朧的秋水眼,如同一筆寥落的疏枝。

卻比從前的蒼白破碎感裏,填了幾分生機。

“我……”何鏤一走,她仿佛再次恐懼起他來了,慎而又慎地退後了幾步,“我原是打算準備好謝禮,再專程去向大人道謝。”

謝斂微怔,心頭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他並未細想這古怪。

因為昨夜的政變,朝中矛盾激化,與他稍有接觸,恐怕都會被有心人利用。如今宋家雖然從矛盾中剝離出來,卻沒有了支應的人,最經受不起波折,最好不要和他扯上半分幹系。

謝斂原本便冷清的表情,更加漠然。

“不必。”他斷然拒絕。

對面的少女似乎不太意外,略作思索,“先前是我不對,請大人不要介懷。我阿爹生前與章大人、秦先生都是摯友,確實是我疑心過重,才幾度頂撞大人,今日誠心向大人道歉。”

女郎語調溫和,卻有些緊張羞澀,仿佛生怕他還計較這些。

謝斂有些啞然。

他只沉默稍縱,便避開了她的行禮,淡瞥她一眼,“不必再見我。”

面前女郎肩頭一顫,低垂的眼睫輕顫,如一段沾露的花枝。但她擡起臉,又沒有少女該有的羞惱,只是輕輕地看著他,似乎有些疑惑。

謝斂避開目光,朝廊下的小吏看了一眼,毫不留情走開了。

小吏得了暗示,連忙上前說道:“宋娘子,我領你進去看你阿弟吧。他是受了些苦,但人沒事,你想必是想得緊得很。”

果然,聽了這話,女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抽了回去。

謝斂收了心神,看向石階小路。

身後卻猝然響起輕盈的腳步聲,女郎的裙擺拂過薜荔,淺淡的藥香混著荔枝香,被含著潮氣的風湧向他。垂下的廣袖一沉,雪白細長的手指攥緊他的衣袖,衣袂便窸窣摩擦作響。

那苦極的香氣舒緩開,帶著一截荔枝的甜。

“即便大人還厭憎於我,也是我的錯。”她難為情地低著下頜,細細的眉微垂,秋水般的眸仿佛生了漣漪,“可大人的鬥篷,是秦先生所贈,最是珍貴。”

提及秦先生,謝斂眸色微黯。

他藏在袖中的手微顫,隨即指骨攥得發白,緊得仿佛崩裂開。而他面色一如既往,沉郁肅殺得過分,霜濃雪重般地凜冽,看不出一絲內裏的情緒。

“我會洗幹凈,送還給大人。”

女郎擡起眼,眸色似哀求又似討好,帶著青澀的怯意。她似乎天生沒有討好過別人,只令人覺得,她仿佛隨時就要委屈得受不了了。

謝斂沉默看著她,不動聲色抽回那段衣袖。

擡眼,瞥了一眼看戲的小吏。

小吏嚇得慌了手腳,倉促想要扭過頭去,裝作什麽也沒看見。但他一轉頭,就裝得木門哐啷響,驚得宋矜也猛地回過神來。

女郎察覺到別人的注視,眼睫撲簌,紅意從眼尾一直暈倒耳後。

她胡亂整袖,頭低得要命。

“……謝大人。”她哀求似的,有些像是撒嬌,有種難言的嬌怯。

謝斂遲遲不說話。

宋矜從未如此不安過,她忍住了羞窘,擡眼看向謝斂。

謝斂垂眼:“秦先生生前已與宋閣老斷交,不必提他。如今宋家門庭凋敝,當遠離朝中任何人,以後不必再來找我。”

宋矜如蒙雷擊,窘意湧上心頭。

自阿爹死後,宋家確實敗落了。往日的人脈,也就在無形中斷了,但被這麽直接了斷地提醒,她還是覺得臉頰火辣辣地難堪。

謝斂眸色冷冽:“我會著人去取,不必勞煩宋娘子。”

這話說完,謝斂轉身便走。

宋矜立在原地,渾身僵硬。

但不過片刻,她還是往前追了幾步,攔在了謝斂面前,彎身恭恭敬敬地對他行了一禮。

“謝大人於我,有救滿門之恩。若是將來有機會,宋氏矜娘必然會銜草結環,傾盡所有報答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