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子規血(三)(第2/2頁)

這話沒頭沒尾,卻令宋矜心臟被捏緊。

她矮下身,又問道:“謝大人怎麽了?他可是被我阿爹的案子牽連了?還是別的?”

秦念捂臉大哭,惱怒地推了宋矜一把,猛地站起來,“你什麽都不懂,你什麽也做不了,你滾開!”

宋矜被推得一個趔趄,跌坐在草地上。

“阿念!”不遠處有人喝道,宋矜顧不上站起來,與秦念一道看過去。

謝斂不知何時醒了。

他披著件寬松的霜色道袍,未束的長發順清臒的側臉垂下來,被風吹起幾綹發尾。整個人形銷骨立,蒼白淡漠的臉上,唯有眉眼墨色深郁。

不過是立著這麽一會,雪白的中衣便被血染透了,紅得刺眼。

謝斂卻恍若未覺,只道:“我在朝中得罪了些人,這些日子身邊不安全。宋娘子,你如今也見到了我的模樣,此後還是聽我的囑咐為好。”

宋矜不語,看著低咳出血跡的謝斂。

他明明是天子重臣,又是次輔章永怡的學生,連首輔傅也平都默認他與傅瓊音來往。等閑的人,謝斂便是想得罪,恐怕也得罪不了。

她想起秦念說的話,心口跳得很快。

幾乎是一刹那,宋矜就有了計較。

她站了起來,拎起裙擺便朝謝斂走了過去。

謝斂似乎有些意外,靠在深紅的門扉上,垂著眼看著她走近。宋矜走到他身邊,坦坦蕩蕩地擡起臉,說道:“大人與我說幾句話吧。”

藥香終於蓋住了他身上的血腥氣,宋矜緩慢松了口氣。

對面的人退後一步,宋矜擡手便關了門。

不顧外面秦念的驚呼,宋矜快速地開口:“我阿爹涉及的皇陵案,是否與太後娘娘有關?……前些日子那些流民,既然是太後娘娘召來逼宮的官兵。謝大人明明是殺了私兵,逼迫太後娘娘幽禁長樂宮,不應該是立了大功嗎?”

謝斂坐在桌前,眼睫低垂。

他此時褪了束冠,倒有些閑雲野鶴般的清朗。但說出來的話,依舊單薄冷冽,不帶半分情緒,“你便是猜對了,這些話說出來,卻是大不敬。若本官有心,你今日便要被滅口。”

“謝大人何必總是嚇我。”宋矜不滿。

“太後雖被幽禁,其黨羽卻被陛下重用了。”謝斂倒了杯水給她,卻咳得水灑了半盞,“你阿爹的案子,陛下與他們,都不大滿意。”

宋矜抿唇,有股難言的怒意。

但她這麽久以來,也知道皇陵案一時之間,完全不可能翻案。故而她避開這件事,只問他,“那你呢?秦娘子……秦念說,你不太好。”

謝斂終於擡起臉,直視她。

對方長眉淩厲、黑眸深沉,她從前總覺得過於狠辣絕情,如今終於緩緩品出一點深沉持重來。

他說:“宋娘子,你可知道我手上,沾著多少人的血?”

宋矜啞然。

他又說:“我這樣的人,再是位高權重,不也該下場淒慘?”

其實他說得一點也不錯。

只是一個人對自己這樣理智清醒,就成了一種殘忍。

“可是……”宋矜和他談不上什麽情分。

相反,她對他更多的是猜忌。但此時此刻,她還是有些說不出來的壓抑難過,至少謝斂做的所有事……很難用單純的好壞來評判。

“可是阿念和章四郎,還有章世伯……”她忍不住喃喃。

謝斂搖頭,他喝了口水,“宋娘子,我手裏的人命不下萬條。這麽多人裏面,總是有冤魂的,總有替死鬼,你難道不該為這些人氣惱嗎?”

宋矜猛地顫抖了一下,她猛地想起自己的父兄。

但她看著眼前風輕雲淡的謝斂,又忍住了那股忌憚,再次說道:“無論如何,謝大人是我的恩人。若是有朝一日,我有能力,必然會幫謝大人。”

對面的人沉默握著水杯,搖了搖頭。

但在宋矜的目光下,他還是說道:“皇陵案的漏洞,原本是你父親交給我,從太後母家拿回贓款補西北的缺。原本彈劾宋閣老之後,本該收押在刑部,由老師審理,卻被趙寶截了胡……趕在老師上書之前,便密殺了你父兄,老師只能保住宋閔。”

宋矜已經有了差不離的猜測,但親耳聽到,還是悲從中來。

她忍住酸澀,道了句謝。

“老師那裏,有你父親留給你的親筆信。”謝斂語氣溫和了些,“宋娘子,今日之後,宋家便遠離這些紛爭吧。”

宋矜沉默著,點了點頭。

他說得對,既然太後黨羽仍在,宋家現在也未必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