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子規血(五)(第2/3頁)
宋矜聽不太下去。
她已經學會了如何探監,何鏤也並沒有刁難她。
相反,著人親自引她下去。
牢獄經年不見日光,滿是潮腐血腥的味道。
她跟著走了很遠,一直走到最深最森嚴的牢獄跟前,四周都設著刑具。就是不仔細看,都滿眼是血肉腐爛幹涸後的痕跡,時不時躥出去只老鼠。
宋矜將準備好的銀錢塞過去,輕聲道:“我想與謝大人說會兒話。”
獄卒輕哼了聲:“這從前可是朝廷命官。”
“可我只是內宅女眷。”
她說著,拔下發髻上一只碧玉簪,再次塞給了獄卒。
宋矜感覺對方黏糊濕漉的目光滑過她周身,見她身上沒有別的貴重首飾,失去興味地搓了搓手指,擺擺手出去了。
她也終於松了口氣,臉色煞白。
借著微弱的燈光,宋矜隱約看出謝斂的輪廓。
他靠坐在角落裏,整個人隱入陰影裏。清瘦而血跡斑駁的身體靠著墻壁,肩背是端正松弛的,披散的發絲有些亂,順著他失去血色的面頰垂下來。
眉宇淩厲細長,往下是闔著的鳳眼。
冷白瘦削的臉低垂著,看不清表情,從修長白皙的脖頸開始,滿是斑駁的鞭痕烙痕淤痕……灰白的囚服已經被血染得失去了底色,破爛處翻卷得血肉模糊。
宋矜靠在柵欄上,貼著臉喚他:“謝大人。”
對方眼睫微顫,微弱而溫柔的燈光,仿佛流水般湧入他漆黑失焦的眸子,添了一點光華。
謝斂的表情在茫然與疑惑之間,最終化為沉寂。
“……宋娘子。”他嗓音沙啞,甫一開口便激烈地咳嗽起來,唇邊溢出鮮紅血跡,“這是何鏤的地方,你不該……還是少來。”
“我以為,謝大人又要讓我離你遠些。”她說。
謝斂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這似乎是她第一次見謝斂笑。
青年生了極其清雋俊秀的面貌,只是平日裏太過冷漠了些,便很難令人注意到。此時微微一笑,烏黑眼底光暈隱隱,蒼白面頰上血跡殷紅,有種觸目驚心的脆弱美。
“我攔不住。”他只道。
宋矜卻摘下耳飾、瓔珞,窸窸窣窣打開墜子,摸出幾顆丸藥地給他,“是鎮痛止血的。”
她一擡頭,察覺到謝斂在看自己。
宋矜有些赧然,輕聲解釋道:“我沒法做別的,比不上他們,謝大人不要嫌棄。這些藥丸都是我親自配的,何況別的東西,我也帶不進來。”
青年垂下眼,眉尖微蹙低咳。
片晌,他才說:“沒有旁人了,談何嫌棄。”
宋矜疑惑:“……什麽?”
過了一會兒,她才終於回過神來。謝斂的意思是,除了她,沒有人再來看他或者是做點什麽。
但仔細回想她四處聽到的傳聞,還有本就得知的消息,確實是這樣。
謝斂涉嫌結黨與謀反,章家徹底與他割席,斷絕了師生關系,才沒有被牽連。秦念則親口泄密,被傅瓊音接去了傅家,也算是舍棄了兄妹之情。
昔日老師、朋友、親人、愛慕他的人,
都找到了躲雨之處。
“他們只是有苦衷,”宋矜沒料到,有朝一日是自己寬慰謝斂,“我下回會再來看你,再幫章世伯、世兄、阿念給你帶話。”
她攤開手,遞給謝斂。
他卻遲遲沒有起身,有些無奈地扯了一下唇角。
“我有些不便,可否再……靠近一點?”
宋矜一愣。
她身體前傾,臉貼著柵欄向謝斂遞過去。
但兩人之間,還是隔了好大一段距離。
很明顯,除非是謝斂自己走過來,她手裏的藥丸沒辦法交給他。
謝斂蹙眉,表情沒什麽變化。
他緩慢地動了一下肩膀,直起身體想要站起來。但就是這微晃的一下,宋矜瞳孔都縮起,忘了收回緊盯著謝斂的目光。
——他的後背像是被人,活生生用刀劈了無數刀。
血肉早就糊作一團,翻卷處裸露出森白的脊骨,生出幽黑的膿血,斑駁覆蓋在他背上。
他若不是靠著墻壁,傷口恐怕惹來蟲鼠咬食。
但剛剛到現在,謝斂的神情都是近乎倦怠的平靜,仿佛那些可怖的傷痕,都毫不存在。
他走得非常慢,鐵鏈叮伶作響。
幾乎每走一步,他的臉色更蒼白一分,肉眼可見地泛出灰敗的青灰色。終於,謝斂的身形一晃,倉促狼狽地摔倒在她面前。
“謝……謝大人。”
謝斂緩了很久,眼前的黑暗才被驅散。
他仰面看宋矜,女郎眼裏蓄滿了淚水,無聲地滑落下來。她蹙眉哽咽,卻又不敢發出聲音,竭力想要把悲傷壓抑住。
從前她見受刑的阿弟便是。
謝斂有些無措,撐起身子擋住後背猙獰的傷疤,“抱歉,嚇到你了。”
宋矜哭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