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子規血(十二)
“也不用太多。”她又補充了句。
謝斂不由看向她, 女郎坐在依依垂楊下,水濛濛的眼底藏著羞澀。她仿佛有些不安,抿了抿唇, 還想要說些什麽,卻又遲遲說不出來。
謝斂終於有一種活著的真切感。
他親手切斷與所有人的情感維系, 只有身體上的煎熬, 情緒上卻感知不到太多的失落。在成為罪人後, 曾經的親友遠去, 榮辱悲喜再也無關。
他如孤魂野鬼, 受再大的折辱與冤屈。
也無所謂悲喜。
但此刻,他不得不去為她思考,重新感知情緒。
思考本已經斷絕的後路。
她鮮活的感情渲染到他身上, 冰冷空蕩的胸膛仿佛才被情緒一步一步填滿,鳥峮吧八傘令棄七吾三陸,歡迎加入重新有了暖氣。謝斂思考了婚儀步驟,略作推敲, 溫言道:“宋娘子。”
女郎看他,眸子頓時有些慌亂,連忙道:“我……我只是會有些……”
謝斂語氣堅定些, 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你是謝某的妻,我本該珍而重之。”
“無需緊張。”
謝斂話音剛落, 喉間微顫,狼狽閉眼。
從此有一個人和他綁在一處, 生死與共、榮辱休戚, 他再也不能孤身赴死。這種感覺不僅痛苦, 還帶著隱秘的期盼, 無比復雜又沉重。
城外春光熹微,子規聲聲。
女郎臉頰緋紅, 小小聲應和道:“哦,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清苦的藥香裹著荔枝甜撲過來。
謝斂眼睫微顫,他睜開眼。
女郎挽起一截袖子,正伸手替他擦掉臉上的汙泥,動作很輕柔,十分小心珍重。
她漂亮的眉眼迎著日光,清透如甘露。
“晚些見。”
於是謝斂點頭,“好。”
猝不及防對上他的目光,宋矜頓時有些心慌意亂。
她滿腦子都是他剛說的話,連忙提裙站起來,轉身要走。但原本在已經在喉間的話催促她停下來,回頭囑咐道:“不要任由旁人折辱你。”
青年眉眼平靜,仍看著她。
在短暫的緘默中,有一點無形的對峙,好在她贏了。
他微擡起被擦幹凈的臉。
青年眉弓清晰、眼眸黑沉,風骨落拓,如最清簡的工筆繪成。
“好。”他略蹙了蹙眉,唇邊竟然彎起一點安撫性質的笑意,對她交代了句,“一路小心,安全為重。若是遇到有人挑釁,不必理會。”
細細熏風拂來,謝斂眸子有微光。
宋矜不覺松了口氣。
她點了點頭,轉身要走。
身後的人又喚她,“將鬥篷披上再走。”
宋矜就覺得他有些啰嗦,還是那種她阿爹阿兄式的啰嗦,古板得要命。她瞥了他一眼,搖頭,“這是我辛苦給你帶來的鬥篷,你好好披著。”
避開謝斂,宋矜叫了輛馬車。
好在趙夫人早有準備,也並不生氣。反而趁著昨夜,已經將家中的銀錢、仆從安置好,取出一部分準備好,全都留給了宋矜。
風波過後,昔日宋家的老仆回來了一部分。
其中她阿爹的長隨王伯,因為早些年妻兒死在了洪水中,無牽無掛,願意與她隨行去嶺南。
另有幾個長工,皆是殘疾的緣故,多年仰仗著宋家才能做工糊口。
此時也願意跟隨。
宋矜要準備的東西太多,時間緊急,有些東西甚至來不及采集,暮色便已將至。宋矜不敢耽擱,害怕有人趁機搗亂,連衣裳妝容都來不及收拾,便上了馬車。
她坐在馬車內,彎腰伏在小幾上計算物品,還缺哪些東西,又可以順路在哪裏采購。還有所帶的銀兩,一路四處打點,又要如何安排。
不知不覺間,馬車就停下來了。
傍晚間,又落起雨來。
城外三裏處,設有驛站。
因為陛下格外開恩的緣故,這裏的驛站額外接待了謝斂,也默許兩人今日成禮。
饒是如此,天色黑了之後,背靠著山林的驛站還是顯得破敗冷清。
只有數點孤燈,在夜雨中搖搖晃晃。
她先開車簾,還未下車,便見驛站外有一道人影。
人影疾行前來,宋矜驚覺竟然是章四郎。但他既然來了,卻又不進去,明顯不是來找謝斂……而是在此等候她,宋矜就有些心虛。
退婚一事,她做得太突然。
“宋娘子。”章四郎淋了雨,總帶著笑意的眼睛有些嚴肅,“此時城門還未關閉,你後悔還來得及。”
他太過於直接,另宋矜一時失言。
她沒有帶傘,不想等會兒形容狼狽。
也不迂回,只是搖頭直接地回答,“我此時已經不可能後悔……”
“只要我願意娶你,你就可以後悔。”章四郎打斷了她的話,語氣略帶急促,甚至透著某種堅定的決心,“我父親是內閣次輔,我也在翰林院,與陛下頗為親厚。只要章家願意保你,沒有什麽不能後悔。只要你嫁給我,日後待在章家,也沒有人能對你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