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臨高台十(第2/2頁)
宋矜的睡意陡然消散,睜眼望向車外。
冷風卷著雨絲吹打燈籠,晃動的火光照亮馬匹鋥亮的腳蹬,往上是青年被雨徹底打濕的官服衣擺,淅瀝流淌著雨水。
大概是太過匆忙。
謝斂沒有披蓑衣,只不倫不類帶了一頂鬥笠。
雨水斜著打在他面上,從眉眼往下,匯在堅毅利落的下頜滴落。他濕淋淋勒馬在車前,鬥篷下視線射落在她身上。
若是往日,她必然會讓人去送傘。
但此時此刻,她抿唇不語。
謝斂翻身下馬,卻並未朝她走來。青年踩著沒過小腿的泥水,徑直走到道旁,仰身折下一截楊柳。
此時正是早春,道旁楊柳只初初吐芽。
然而嫩綠的新葉,也正玲瓏可愛。
宋矜看著他朝她走來,高挑的身量顯得沉穩堅定,眨眼間便到了車簾外。
他手裏拿著一截楊柳,隔著雨簾看她。
遠處燈火被雨幕模糊。
人群遙遠。
恍惚間,眼前仿佛只有謝斂。宋矜默然垂著下頜,不知過了多久,才輕聲問道:“先生怎麽來了?”
“送你一程。”謝斂道。
宋矜不覺松了口氣。
她的視線落在謝斂手裏的楊柳枝上。
青年指骨冷得泛青,指骨森白。他緊緊握著一截楊柳,似乎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
察覺到她的視線,謝斂將楊柳枝遞過來。
“一路安好。”他只道。
宋矜接過來,指尖不覺碰到謝斂的手,冷得打了個冷噤。然而他面色如常,像是全然覺察不到寒冷,鎮定自若收回手。
在原地微微一默,轉身離開。
片刻間,他再次翻身上馬。
隔著遙遙雨幕,謝斂對她一頷首,擡手撥馬。
宋矜看著他的背影遠去,馬上一盞燈籠的光搖搖晃晃,很快便被黑暗吞沒。
她垂下眼,看著手裏的楊柳枝。
上馬不捉鞭,反拗楊柳枝。
下馬吹長笛,愁殺行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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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伯在宮門前等了好久。
一直到宮門開啟,百官全部入內,才見遠處的謝斂回來。
他的官服被雨全打濕了,衣擺處尚且在滴落泥水。王伯抱著手裏的官帽,有些手足無措,小聲道:“……郎君?”
這副樣子,怎麽去上朝?
按說,往日的謝斂是最沉穩不過的性子,從不會犯這樣的錯。脫下官服去追宋娘子,想必也耽擱不了多久。
王伯如此想著,忍不住嘆息一聲。
他和謝斂一樣,也不知道宋娘子會不會回京都。
如此想著,王伯偷看謝斂一眼。
謝斂解下鬥笠,將官帽戴上。他看一眼身後,便拿起笏板朝著宮門內走去,大步間泥水淅淅瀝瀝順著衣擺滴落。
王伯遠遠看著,恍惚意識到,除了在嶺南那一路,謝斂從未有眼下這麽狼狽的時候。
遠處殿內負責點名的小宦官抹了把汗,左右為難。
其余人望著空出來的謝斂的位置,彼此對視一眼,交頭接耳。
禦座上的趙簡更是頻頻朝外望去。
終於。
腳步聲響起,謝斂出現在眾人的視線內。
他整個人被淋濕了,衣擺上還有泥水汙漬。但饒是如此,姿態仍然是格外端正,神情瞧不出一絲狼狽。
眾人目光復雜,小聲議論。
“閣臣這是……”趙簡臉上是毫不遮掩的好奇,他是知道謝斂的性情的,格外的克己守禮,斷然不會出這樣的意外,“怎麽了?”
謝斂穿過長長的人群,走到前方自己的位置。
他面色毫不局促,只道:“有故人離京,趕過去送了一程。”
趙簡笑了一下。
謝斂本就性情冷肅,從翠微書院的岑望死在他手裏之後,他哪裏來的故人?
就是當年關系最好的章向文,都只是迫於父親的命令,才對他有幾分幫助。
這話明顯是自欺欺人。
謝斂早就是個孤家寡人了。
不,不對。
宋娘子倒還留在他身邊。
“怎麽至於淋這一身水,夫人見了,恐怕要擔心。”趙簡的心思全然沒放在正事上,饒有興致地瞧著謝斂,“閣臣是有家室的人了,還是要注意些。”
謝斂陡然看了他一眼。
看得趙簡一咯噔。
但很快,謝斂的面色又恢復如初。他躬身對著趙簡行了一禮,姿態堪稱恭敬,說出的話卻並非如此,“臣受教了。”
見他如此,趙簡不敢再多說些什麽。
他連忙問及政事。
等到下朝,雨總算是停了。
百姓穿梭在城門口,一則消息也跟著傳了出來。
茶樓酒肆內,平民眉飛色舞地傳遞著消息,告知旁人謝斂和宋家的女郎終於和離了!
宋敬衍作為太後走狗,貪汙受賄。
如今謝斂和他的女兒和離,再支持陛下、推行新政,也未必是個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