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尾生抱柱2

趙家世世代代出武將,盧氏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郎如今是金吾衛將軍,二郎是妾室庶出,但也在軍中做了個參軍,唯有三郎自出生時就體弱多病,與族中其他兒郎格格不入。

是以從小旁人都騎射狩獵,他卻只能在屋中靜坐養病。

寒舍,雅居。

仿佛一門之隔,任何喧鬧都與他無關。

那些年輕活潑、放縱不羈的世家子弟,都不愛去找趙三郎玩,一是瞧不起他那孱弱的體質,二是認為此人太過安靜沉悶,性情不投,話不投機。

在士族子弟奢靡享樂的風氣之下,三郎反而喜歡收集名帖孤本、研經釋道,關注家國之事。

偶爾題字成文、隨口一句見解傳出去,都讓人大為驚嘆叫絕。

漸漸的,三郎的名聲便傳了出去。

民間甚至有人為他作詩寫詞,稱頌他的德行才能,誇他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但盧氏心裏依然覺得虧欠這個小兒子,見大郎等人很少與他來往,以為他遭人孤立,會特意去他的居所尋他。

卻發現那少年安然靜坐,仿佛是水鑄玉砌的雕像。

反倒將盧氏襯得格格不入來。

再後來。

盧氏去尋夫君,聽朝中其他人與夫君說:“將軍家中三子,堪為相才。”

世代武將,出了個驚艷世人的相才。

盧氏其實一直很不安,她雖是一介婦人,不參與朝政,卻也知道文臣和武將向來涇渭分明,何況父親趙柱國在軍功之上幾乎已登峰造極,如何還能再出相才?

後來盧氏的感覺果然應驗了,三郎這孩子一直都命不好,幼時因疾自囚於清凈雅居,年歲稍大時名滿京城,初次科舉便三元及第,結果就入了後宮。

當時十七歲的少年性情剛烈,又一心實現心中大志,聽聞先帝旨意,如何都不肯入宮。

他父親對他說:“三郎,皇命不可違!我們家縱使不想,也不得不接受。與皇太女成婚,雖委屈了你,但我們趙家於軍功之上已經功高震主,今日犧牲你一人,若他日你能成為君後,放眼將來,全族上下都會大為受益。”

少年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站在那兒,任憑細碎的春雨從樹梢間飄落下來,打濕他的眼睫。

只有盧氏看到他眼底的掙紮和痛苦。

他垂首道:“三郎明白了。”

原本這孩子從小就很少受到關愛,一直在養病,如今卻又成了犧牲品,沒有人能替他分擔那些苦痛,他也從來不會怪罪為難身邊的人。

這四年,盧氏每次入宮,明明是親生母子,卻總有些相對無言。

而自從今年知曉他有孕之後,盧氏甚至不敢再注視三郎的眼睛,原本微薄到近乎可以斷絕的親情,仿佛一下子被風吹散了。

只有今日。

盧氏跟在君後身後出去,剛行完禮擡頭,就看到他正溫柔地把一個女子抱在懷裏,她披著有些厚重的絳色披風,他抱著她,就像捧著一團正在燃燒的火。

是女帝。

盧氏幾乎沒怎麽正面見過這位陛下,連忙道:“臣婦拜見陛下。”

女帝還年輕,與趙家幺女五娘差不多大,笑盈盈地望過來時,一只手卻還和君後十指相扣,好像一對如膠似漆的有情人。

她偏頭看過來,便露出了幾分屬於帝王的威嚴氣質來,那雙漂亮又銳利的眼睛在盧氏身上掃了掃,笑道:“不必多禮,夫人是君後生母,也算是朕的母親。朕本欲早些過來,誰知朝政耽擱了,現在來也不算太晚罷?”

盧氏慌忙否認,趙玉珩卻淡淡一笑,沒有回應天子方才的話,而是問:“陛下才忙完?”

“嗯。”

“那肯定又沒有用膳。”

“所以朕懶得讓禦膳房備了,幹脆來君後這兒蹭吃了。”

他聞言,禁不住笑了一聲,大掌握著她的手腕,很自然地把她拉到屋子裏去,她乖乖任由他牽著,坐到裏面的矮榻上,被他喂了一塊糕點。

“臣這裏也沒有備什麽熱菜,只有糕點壓壓肚子。”

“好吃。”

她嘴饞,還想去拿一塊,卻被他擡袖攔住,“不能多吃。”

“好吧。”

她的表情瞬間沮喪,他瞧著她委委屈屈的烏眸,笑得很是無奈,又溫柔地哄道:“陛下不能嗜甜,那就忍一忍,等會再吃紅豆熬煮的甜粥如何?也算甜的。”

“那也不錯。”

盧氏跟進來,正好聽到他們二人非常輕松親昵的對話,又看了一眼桌上擺放的糕點。

她記得三郎打小就不愛碰甜食。

眼前這些糕點雖不算太甜,但都稍微以花香蜂蜜制出一些清淡又不膩的甜味來,應是迎合了陛下的口味。

三郎不是個會違心獻媚邀寵的人。

所以他當是無比喜歡女帝的,喜歡他這個夫人,很多人都覺得日久生情是無稽之談,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但他如今卻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