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死則同穴1

趙玉珩知道,謝安韞已經有些被激怒了。

但他在忍。

因為此刻對他而言,絕非是動手的好時機,嚆矢未發,天子那邊尚未被得手,他此刻敢傷趙玉珩,萊漳宮這邊傳出動靜,他就必須提前動手了。

提前動手,他就不再是打著護駕的旗號,而是直接坐實了謀反的名聲。

他沒那麽傻。

但趙玉珩的話,於他而言,的確是字字誅心。

謝安韞這一生走在走一條沒有人能理解的路,若論是何時錯的,他自己也不甚明了。

或許……是從他幼年時被人說是野孩子開始。

趙玉珩雖體弱多病,但他是家中幺子,自小受父母疼愛,母親是名門閨秀,父親為將門虎子,兄長們皆照顧他,就算他與周圍那群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兒郎們不一樣,他也依然過得平安順遂,甚至可以平靜地追尋自己志向抱負。

謝安韞的確嫉妒他。

他也曾想過,若他不是母親早死、父親早年拋棄他,若他也和趙玉珩一樣得到過哪怕一絲別人的善意關心,他或許都還沒這麽無可救藥。

而事實上呢。

他得來的只有冷眼排擠。

好不容易等來了父親,父親看著他的眼神裏卻只有冷漠,只會一次次為了家族逼迫他,他曾幼稚地做些荒唐事來吸引父親的注意力,後來才發現在他眼裏,自己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棋子。

從一開始的咬牙強忍,漸漸的變為毫無畏懼,他坦然地背負罵名,坦然地行走於朝堂,冷眼看著他們在背後痛罵他、當面卻畏畏縮縮,欣賞他們想殺了他卻做不到的樣子。

罵吧。

謝安韞根本不在乎。

為什麽要在乎他們?反正他們也不在乎他。

趙玉珩呢?

若說謝安韞是地上的泥沼,趙玉珩就是天上高懸的明月。

他不受家族約束?那他就讓他也淪為家族的棋子,被迫為了大局妥協。

他想毫無顧忌地施展抱負,想為國效忠、青史留名?那他就讓他被困在深宮裏,什麽都做不了。

誰叫謝安韞就是這麽壞,壞得出類拔萃,壞得從不遮掩。

結果呢。

全京城最耀眼的少年郎被折斷雙翼、囚入深宮,高懸的明月終於跌落到了泥潭裏,謝安韞等著看他的笑話,卻等著等著,那個可笑的人又成了自己。

他此生就喜歡過這麽一個姑娘,結果那個姑娘也喜歡上了趙玉珩。

謝安韞已經憤怒、痛苦、怨恨過了。

他現在很冷靜。

他盯著趙玉珩,忽然笑了,笑容陰沉而狠戾,“你在激怒我?”

“呵,激怒?”

趙玉珩看著他,擡起茶水不緊不慢地飲了一口,口氣冷淡,“我只是回答你的問題,你若覺得這樣一句話是故意激怒,那便是激怒罷。”

謝安韞盯著他,忽然而撫掌笑道:“真不愧是趙三郎呢,在宮裏待了四年,還是這副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一如既往地令人惡心。”

趙玉珩並不在意謝安韞罵他。

言語之上,最先憤怒之人,往往才被戳中了痛點。

然而謝安韞如此不甘,他也試圖尋找趙玉珩的痛苦之處:“趙玉珩,你以為你贏了?你以為女帝有多喜歡你?”

“你以為她當初是被王家所害?不,她早就知道嘉樂要對她下手,否則也不會令姚啟在宮門口攔我,她根本就什麽都知道,根本就是故意讓張瑾侍寢!她在你面前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讓你以為她被欺負,讓你心疼她,幫她滅王家,你根本就是被騙了。”

“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她可一直在和別人在花前月下。”

“你不知道張瑾還有個弟弟叫張瑜吧?那小子與她年紀相仿,愛她愛得不得了,偏偏至今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甚至把瑩雪劍都送給了張瑜,在我對付他時親自去攔,費勁心思地保護他,生怕我傷了他。”

“張家倆兄弟都和她牽扯不清,你以為你趙玉珩又算得了什麽?你在宮裏辛辛苦苦地懷她的孩子,實際上什麽都不是。”

謝安韞明明是在諷刺趙玉珩,可卻又那麽像在說自己。

他的語氣惡毒而陰狠,袖中的手不斷地攥緊,眼尾逐漸染上一抹薄紅。

趙玉珩平靜地聽他說。

他微微垂睫,注視著自己那雙,因病痛而逐漸蒼白瘦削的手。

曾經有那麽一刻,他不是沒有想過,要和七娘好好地在一起,做一對恩愛的夫妻,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他並沒有說。

他做不了這樣的承諾。

就算這次能平安地生下孩子,以他的身體,往後又能活多久呢?一年?三年?還是十年?就算他還能活十年之久,可他死時,她也才三十歲都不到。

那她以後,又該怎麽辦呢?

愛得越深,才越發舍不得這樣耽誤,是以,他固然已經喜歡她喜歡到了想日日看著她的地步,可她若能隨時抽身而去,那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