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無憂(2)

柴桑跌跌撞撞地找上了將軍府,將軍家的公子卻囂張不已,指著他嗤道:“我殺了你的女兒?誰看見了?有證據嗎?別隨隨便便汙蔑人,你自己女兒不清不白地死了,還想賴在本公子頭上,做夢吧你!”他忽而低下頭,目光中盡是惡意,在柴桑耳邊低聲道:“真是我殺的又如何?還不是怪她自己不識趣,本公子不過是看她長得漂亮,想跟她玩玩,她非要反抗,那就只能來硬的了。”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匠人,言談語氣間仿佛踩死一只螞蟻般微不足道,沒有半分愧疚,戲謔道:“她死的時候,還一直喊著爹來救我呐。”

柴桑猛地發出一聲悲鳴。

他被將軍府的家仆打得奄奄一息,像條死狗一般地被拖出去,那些看熱鬧的人圍著他,或同情或憐憫,但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最後還是相熟的鄰人看不過去,將他攙回了自己家。

新年日,家家戶戶歡聲笑語,其樂融融,唯有他家冷冷清清,一片死寂。

柴桑躺在床上,將臉埋在掌心,痛苦地嗚咽出聲來。

他不是沒有試過告官,可那些官老爺一聽是將軍府的事,嚇得連案子都不敢接,那個看到將軍府馬車的人證,幹脆直接躲了起來。他鳴過冤鼓,攔過馬車,甚至鬧上將軍門前,可這統統無效。

將軍府的人沒有殺他,似乎很樂於看到他求助無門的窘迫模樣,如他這樣卑微平民的憤怒,就像微小的沙粒投進大海,連水花都掀不起來。

何其可悲。

更可怕的是流言開始傳播起來。

他們說無憂是與男子不清不楚,從而為奸夫所殺。又猜測無憂在死前一夜究竟遭遇了什麽,她從一個可憐的被害者,迅速變成一個津津樂道的話頭,成為人們嘴裏茶余飯後的談資。不被尊重,不被同情,反而一遍遍地被反復踐踏。

與無憂定親的人家,已經迅速聲明和柴家沒有任何關系了。那個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未婚夫再也沒有登門,從前的情誼像是雪地上的痕跡,不過一夜,杳無蹤跡。

也是,為一個失了清白的死去未婚妻,得罪權可傾國的將軍府,實在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只是......

只是那件城裏最美的嫁衣,還沒有繡成。

他為了湊齊彩禮,日日忙著打鐵鑄劍,哪怕拖著病體也要多趕出些活計,如今水羅緞已經買了回來,就放在女兒閨房的案頭,可是會幫自己揉膝蓋、會一邊數落他又不顧惜身體的姑娘已經沒有了。

她死在恐懼之中。

記憶是這樣的晦暗,總是茫茫一片灰霧罩在頭頂。柴桑將女兒葬在後山妻子的墓旁,買了幾十壇春酒坐在墳前。

他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喝酒,似乎希望能夠醉死在這裏。這個矮小醜陋的男人已經一無所有,亦沒有勇氣再活下去。

他無法復仇,也無法為女兒求得一個公平,他是如此的無能,就像一個廢物。

眼前似乎浮現起幼時陪女兒上街逛廟會,看見廟會上有人扮鬼神,小姑娘嚇得躲在父親懷裏,驚叫連連。

“無憂莫怕,這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也沒關系,爹會保護你。”他笨拙地安慰懷中的女兒。

“騙人!爹只會鑄劍,又不會武功,怎麽保護我嘛!”

“爹爹的祖上可是月支國最有名的鑄劍師,爹日後為你鑄一把能趕走壞人的劍,你有了這把劍,就什麽都不怕啦。”

“爹當我是三歲小孩呀,世上哪有能把壞人趕走的劍?”小姑娘撇嘴不信:“爹又糊弄我。”

“有的,唔,爹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曾經說過,只要生出劍靈的劍,就可以保護主人。”

“劍靈?那是什麽?”

“劍靈呢,就是劍有了自己的意識,就像咱們人一樣,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聲音漸漸小去了,坐在墓前的男人神情渾渾噩噩,將空了的酒壇一腳踢開。

他食言了,他並沒有做出一把能保護女兒的神劍。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鑄劍師,容貌醜陋,天資普通,喪父喪母喪妻後,唯有一個女兒掌上明珠,可他在世間的最後一點光也被人粗暴奪去。他想要報仇,但他甚至摸不到仇人家的大門,就被人拖了出來。

他做不成世間最偉大的鑄劍師,也做不成世間最平凡的父親。

命運無常,半點不由人做主。

風冷漠地吹過遠處,將墳前的花草吹得飄搖,如生出幻靈,懵懂著有了自己的神智。

醺醺的匠人看著看著,神情突然有了變化。

劍靈......

劍靈,那是存在於傳說中的靈器。凡人是無法鑄造出有劍靈的寶劍的。有劍靈的靈器,大多都是天生地養,從寶劍的原料開始就不同尋常。

別說他天資普通,就算他天資卓絕,也不可能用普通的鐵去鍛造這樣的神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