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七夕(1)

容椿跟了上去。

這少年殺了害她全家的邪修,救了容椿。他沒有與容椿說話,也沒有要安置容椿的意思。他渾身上下籠罩在可怕的黑霧裏,那雙金瞳一看也不是普通凡人。她是在小城裏長大的姑娘,膽怯柔弱,對於危險,本該毫不猶豫地避開。可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容椿跟上了鬼厭生。

她沒有別的去處,爹娘已經不在,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女,本也如水中浮萍,身世飄零。

鬼厭生沒有趕走容椿。

容椿話很少,也不會詢問鬼厭生的事。鬼厭生隨她跟著,似乎也默認了她這般行為。偶爾還會吩咐她做點事,鬼厭生第一次與容椿說話的時候,容椿心中暗暗高興了許久,總覺得自己是被這少年需要的。

她也見過鬼厭生殺人的時候,在都州,在宗門,在黑石城。鬼厭生殺人的時候,嘴角總是噙著淡漠的笑容,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大多數時候都藏著一些瘋狂的厭世。他殺人的時候手段亦很兇殘,不管好人壞人,統統不留活口。

容椿剛開始還會做噩夢,後來,漸漸也就習慣了。

這少年喜怒無常,總是隨手殺人。哪怕是為他做事的手下,上一刻還在言笑說話,下一刻,就能毫不猶豫地要了對方的性命。所有人都怕他,覺得他是個瘋子,但容椿覺得,鬼厭生不是瘋子,他只是厭倦了這人世。

跟在鬼厭生身邊的魔族不明白鬼厭生何以要帶著一個凡人在身邊,況且這凡人女子容貌並不算多出色。這些年,鬼厭生身邊的人都被他殺光了,但容椿留了下來,他從來不曾對容椿出手。旁人以為他對容椿或有情意。

但容椿知道,他心裏在念著另一個人。

每次下雨的時候,鬼厭生總會帶著他那把紙傘坐在山洞口,看水珠一點點地從天上落下,沒入地上的泥裏,直到杳無痕跡。有一天,容椿聽到他低聲念一個名字:小春。

那時候容椿就明白了,他心中的那個人,原來叫小春。

她恍然大悟。

難怪當年在修羅鬼道時,他明明都快走遠了,卻突然停下來問自己的名字。因為母親喚了她“小椿”。

一個名字,讓她活了下來。

有時候容椿也忍不住在想,能被鬼厭生放在心上的那個“小春”,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但她從來沒有見到過小春的真容,想來,那女子應當已經不在世上了。

容椿覺得鬼厭生很可憐。

他修煉的功法,與正道宗門不同,仿佛要忍受噬心焚身之苦,常常痛不欲生。他殺的人越多,功法修煉越強,反噬越重。所以他每次閉關的時候,從不讓那些魔族靠近,他不信任任何人,也怕有人趁他虛弱時要了他的性命。他拼命修煉,努力突破,一日比一日變得更強。他殺上宗門、在人間隨意屠戮,仿佛立志要做一名令世人聞風喪膽、遺臭萬年的魔頭。

可是,容椿時常覺得,這人的心是空的。他好像很努力地在抓住一些什麽東西,但是什麽都抓不住。好似無理取鬧的頑童,做這些事情是為了要誰看到,然而能看到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悲慘又可笑。

洞穴裏的黑霧更濃了,大朵大朵的黑色將洞中人牢牢包裹,從其中傳來壓抑的低嚎,似有人在拼命忍著撕心痛苦。如過去無數次一樣。

容椿垂眸,攏了攏身上的衣衫。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留在這裏,她明明早就可以走了,離開這裏,離開鬼厭生,她可以過上同從前一般的,普通又安寧的日子,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和天下人恐懼厭惡的大魔頭一起,未來艱辛、前路茫然。

或許,瘋了的不止鬼厭生一個。

她也是瘋子。

......

黑石城連綿多日的雨總算是停了。

顧白嬰他們來黑石城的第三天,是都州的七夕。

到了夜裏,整個黑石城都熱鬧了起來。

魔族與人族習性不同,與晝伏夜出的鷹子倒是差不離多少。白日裏或是在洞窟裏睡覺,要麽修煉,一到夜裏,人人都跑了出來。

黑石城的天本來就黑的早,一到傍晚時分,城中的燈火就亮了起來。

小雙過來給簪星送衣裳,回去時正好遇到了來找簪星的顧白嬰一行人。門冬盯著小雙看了半晌,扯了扯顧白嬰的袖子,輕聲道:“師叔,他是不是也是簪星的男寵?”

在馀峨山的時候,似乎聽那些魔族隱隱約約地提醒過。

顧白嬰:“閉嘴。”

小雙笑盈盈地看著他們一行人,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溫聲道:“小殿下已經梳洗完畢,馬上就要出來了。”說罷,沖眾人點一點頭,飄然而去。

田芳芳摸了摸下巴:“看著斯斯文文的,不像個魔族。”一擡眼瞥見顧白嬰的眼神,趕忙又道:“當然,比起師叔還是差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