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紙鶴(2)

妙空殿門口空蕩蕩的。

玄淩子下山散心未歸,殿裏的小童也不在。田芳芳和牧層霄帶完新弟子還要忙著修煉,柳雲心如今搬到了月琴的殿中——月琴殿中多是女子,她偶爾也好學些小法術。

原先他只覺得自己的逍遙殿冷清,而今,卻陡然發現從前熱熱鬧鬧的妙空殿,不知何時也顯得孤寂了起來。

顧白嬰在妙空殿門口停留片刻,終是走了進去。

簪星走後,他很少來這裏。

也不是不願,大概是不敢。

就如玄淩子要在正殿裏塑一尊簪星的金像,而他堅決不肯。是因為仿佛這樣,就可以否認簪星已經不在的事實,拒絕那個難以接受的真相。

明秀院還是老樣子。玄淩子讓小童日日掃灑,桃色的被褥、紗帳還是過去的模樣。甚至每日都有人來送簪星愛吃的茶水點心——當然,為了不浪費,最後都被玄淩子自己吃掉了。

當初萬殺陣過後,簪星的魔族身份被發現。一腔怒火的靈心道人搜遍了妙空殿裏裏外外每一個角落,將簪星留下來的衣物用品全都找出,試圖找到她對修仙界心懷不軌的蛛絲馬跡。後來,那些東西全被一把火燒掉了。

如今這屋裏的東西都是新換的,桌椅被擦得幹幹凈凈,卻再也沒有了簪星的氣息。一瞬間,變得冰冷空寂起來。

顧白嬰垂眸。

所有她存在的痕跡都消失了,她的過去被抹殺得徹底,幹凈得像是世上從不存在過這麽一個人。

月光從窗外溜進來,落在窗前的地面上,似水澄明,搖曳著幾枝斑駁樹影。

顧白嬰忽然就想起在黑石城時,七夕那一日,他與簪星在那個賣珠子的小販手中抽到的簽文來。

多情只有春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他那時氣怒於小販信口胡謅的妄言,竟不曾察覺這簽文裏,真正的深意。

明月猶在,好夢難成。

終余離人自己。

有風吹來,吹得樹影簌簌晃動,他看向窗外的柿子樹,走到了院子裏。

這柿子樹在萬殺陣後的兩年間,衰敗得很快。枝葉都逐漸枯黃,眼看著就要枯死。後來金門之墟一行後,洪水退去,靈脈重流,這棵柿子樹便又很快恢復了生機。

樹影枝葉茂密,將月色切割成無數清影,落在地上,與人影交纏。

簪星的丫頭很喜歡坐在院子裏看這棵柿子樹,總是絮叨著待柿子結果後,要做簪星愛吃的糖霜柿餅。後來紅酥去了黑石城,沒再回來,簪星也不曾吃到這棵柿子樹結的果子。

終究遺憾。

他站在樹下,一簇風從遠處的山脈吹過來,吹得滿樹綠影傾斜。從樹蔭深處,突然有一道綠光搖搖擺擺地飛過來,乘著風落在了少年手心。

顧白嬰一愣。

這是一只綠色的紙鶴,折得有些粗糙,翅膀上下起伏,倒是十分靈動的模樣。他下意識地擡眼看去,見高處一簇格外茂密的樹蔭中,樹幹上露出一塊小小的黑洞。

原是一個樹洞。

這樹洞素日裏被樹蔭遮蔽得很嚴實,大概是剛剛的風太大,將樹洞口吹散,一只紙鶴從裏頭飛了出來。

紙鶴是從樹洞裏飛出來的。

顧白嬰微微凝眸。

姑逢山上,有紙鶴做的傳音符,可以幫忙傳話。可這會發光的綠色紙鶴,看起來並不是傳音符,停在他掌中,如一只棲息的螢火。

紙鶴的翅膀上,似乎有字。

他頓了頓,猜到了些什麽,伸手將紙鶴拆開了。

綠色的紙鶴變成了一張四四方方的紙條,上頭寫著字。

“十月初八,今日搬到了明秀院,飯菜還不錯,宗門裏的床真軟。”

顧白嬰一愣。

這紙鶴上的字跡實在算不得好看,一眼就很熟悉,那是簪星的字跡。

玄淩子對簪星萬事滿意,唯有一事上頗有遺憾,那就是簪星的字跡還不如她畫符看起來優美。倒也不能說醜,只是她提筆的姿勢總是格外生澀,仿佛過去些年從不曾寫過字一般。玄淩子好面子,總想讓簪星將字練得好看些,常尋了字帖給她,簪星從來不用。

她也不大喜歡寫東西,是以簪星離開後,明秀院裏,再也找不到她曾留下過的痕跡。

而今,顧白嬰卻在這裏,在這被藏起來的樹洞中,窺見了紙鶴記下的心情。

手中銀槍如銀色的風,掠過那道密影中的樹洞。

一只又一只的紙鶴搖搖晃晃地飛了下來。

“十月十五,今日和田師兄比劃,乾陽斧把我的棍子砍了條裂縫,別是壞了吧。”

“十月二十,今日被月琴師叔教訓了,她好兇。”

“牧師兄居然送了孟師姐一盒好難看的胭脂,孟師姐沒有生氣,孟師姐心胸真是寬廣。”

“彌彌這幾天又胖了三錢,可怕。”

“門冬的蓮花發髻真好看,想學,不知是誰給他紮的,月光師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