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生不由己,死也不由己

如意給拂滿提供的線索不多,只有何氏的籍貫地、名字和進太師府的年月而已,但拂滿交上來的兩張紙密密麻麻,仿佛寫盡了何氏生平。

她有些意外,送走沈岐遠便湊到燭台邊仔細閱看。

閨中養到十六歲的少女,情竇初開,與墻外打馬路過的少年人一見鐘情,書信往來歲余,少年人便上門提親。故事的開頭總是這般旖旎繾綣。

少年家世顯赫,提親自然成了,但少女隨之回到臨安,少年家裏卻是不認,將之視為外室。少年雖情根深種,卻也違抗不了父母之命,只能暫將少女托付好友,僻院別居。

誰料不到一月,少年就被迫迎娶正室,紅妝十裏,鑼鼓滿城。少女傷心欲絕,卻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少年的好友就在此時挺身而出,將她納入府中為正妻,發誓護她余生安穩。

原本故事到這裏結局也不錯,但可惜,少女看著自己的女兒一天天長大,眉眼一天天顯出少年當初的風華,終究抑郁難解,患上癆病,於女兒十歲那年撒手人寰。

翻到第二張紙,上頭是拂滿寫的注解。

少女是何氏,少年的好友自然是柳太師,但這個少年——

如意眯眼:“雍王五十幾了吧,遇見何氏時的年紀也不小了,少年如何而來啊?”

拂滿撓頭,不好意思地道:“都,都是附近人,人說的話,我,我不好更改。”

誰知道他們為什麽管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叫少年人。

如意托著下頷納悶地嘀咕:“可是不對啊,何氏不是死於癆病。並且,柳太師也不像他們說的那麽義氣,他娶何氏,完全是因為何氏手裏有五十多間鋪面,那些鋪面賺來的銀子才能撐起他的謀官之路。”

拂滿聽得一怔。

她的語氣太輕松了,輕松得仿佛這裏提到的幾個人與她毫無關系。

想起追殺她的柳太師和她死去的娘親,拂滿眉目軟下來,伸手抱了抱她。

如意被抱得莫名,但拂滿身上又香又軟,她也就沒掙紮,只笑眯眯地仰頭:“多謝你啦。”

拂滿臉上一紅,連忙擺手。

若不是遇見如意,她早就死了,這些舉手之勞有什麽難的。

另外,她還給了如意一份雍王府的地圖。

“這,這個位置。”她道,“有人說,雍,雍王,設了一個單獨,單獨的佛堂,供了一面,一面沒有刻字的靈,靈位。”

一個輕易給人許下婚約卻又無法履約的男人,會在悄悄祭奠誰呢?

如意摸了摸下巴,起身拿出先前穿過的夜行衣,熟練地換上。

“你,你小心些。”拂滿皺眉道,“那,那畢竟是王府。”

如意咬著系帶的繩結,笑著擡眼:“不勸我別去?”

“我,我想明白了。”拂滿認真地道,“若換,換了我自己,我也,我也會去。所,所以,我只想你,只想你平安回來。”

心裏一軟,如意系好衣裳,將她拉過來,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好姑娘。”她道,“你會得償所願的。”

拂滿只覺得額上觸感溫熱柔軟,她一怔,接著臉上就羞紅一片。

始作俑者絲毫不覺得難為情,甚至還捏了捏她的臉蛋,轉身瀟灑地就越出了窗去。半弦月綴在夜幕上,她翻飛的衣角片刻就沒入了樹影裏。

樹影晃動,桂花隨風香。

雍王府裏雖然沒掛紅綢,但也能察覺到一絲喜氣。下人們都在吃酒談笑,主院附近都無人,只屋子裏燃著燭火。

賀汀蘭面無表情地坐在房間裏,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雍王癖好特殊,她知道自己也許連今晚都活不過,但無妨,這世間本就無趣,活了十六年,她已經活夠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風吹進來,激得她皮膚上起了一層顫栗。

賀汀蘭閉緊了眼。

噠、噠、噠。

那人走到了她面前。

雙手在袖中暗自抓緊,她臉上倒是露出一副無畏的神色來。

屋子裏安靜了片刻,接著便有人笑了一聲。

睫毛一顫,賀汀蘭睜開了眼。

柳如意扯下臉上面紗,低下頭來湊近她,指腹摩挲著她白嫩的臉蛋,眼裏興味盎然:“好妍麗的小娘子。”

賀汀蘭愣住了。

她一手撐在架子床的梁上,一手撫著她的臉,身子往前俯,束高的長發便從肩上垂落,長眼星光閃爍,嘴角的弧度又英氣又痞壞:“不如,叫我來疼你吧?”

弦月高懸,光透其背。賀汀蘭呆滯地看著這個熟悉的人,眼裏滿滿就湧上了淚。

“哎。”如意收回了手交疊在胸前,“訛我是不是?我還什麽都沒做呢。”

喉間哽咽,賀汀蘭驟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如意茫然地接住她,就感覺到這小姑娘整個人都在顫抖。

就說麽,在這樣的境遇裏,哪有真的無畏的人,只不過是咬牙硬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