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難忘的人和事會不斷入夢

原來是這個意思。

雲雀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家大師姐,卻發現她的表情十分平靜,好像只是聽見了幾句普通寒暄似的,優雅地頷首,眼尾都沒動一下:“我知道了。”

她大大地松了口氣。

整個萬妖窟裏雲雀最崇拜的就是如意了,拿得起也放得下,也不是沒有過受傷狼狽的時候,但她好像從來不往心裏去,像太陽西沉但總會東升一樣,她的眼裏從來沒有出現過絕望。

妖王退回了古宅,靜候宮中的消息,如意便也翻身回到馬背上,若無其事地回了會仙酒樓。

她帶走了雲雀,親自將她的傷口愈合,又笑著與周亭川說了會兒話、吃了一大碗面作晚膳。

一切都跟往常並無二致。

只除了入夢的時候。

如意不可遏制地夢見了那座通河橋,橋上沒有旁人,只她和沈岐遠,白霧裊裊,似幻非真。

她知道這是夢境,也很清楚在這裏說的話都不會傳到他耳裏,但她望著他,還是笑著問了出來:“我做錯什麽了嗎?”

各自為營而已,他們可以刀劍相向,也可以搏殺廝打,那都是想得通的。她想不通的是,為什麽要兩清?

既然想兩清,又何必召她來人間?還是說他在那一瞬間後悔了,發現自己還是無法接受一個妖怪?

那先前那些個深情又算個什麽?

他但凡虛情假意一些,她也不至於被打動,結果怎麽的,她將他放心上了,他卻膩味了?

怒意後知後覺地攥住她的心臟,她惱聲問出了口:“憑什麽呢。”

話一出口,夢境消散,四肢也恢復了知覺。

如意睜眼,看見頭頂蘇繡的掛帳在月色裏微微泛光。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照得臨安七十二坊的鋪路石瑩瑩如玉,小院裏的柳樹也拔出了些新枝,柔軟的枝條從院墻往外舒展,嚶嚀地擠出一點新綠。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南邊響起,撞開了剛伸出來的新綠。來人在沈府東門下馬,急匆匆地就往裏走。

“沈大人?”宋枕山沉聲喚他。

沈岐遠自倚著的軟枕上睜開眼,掃他一眼就道:“明日便是婚期,你怎這時候來了。”

“大人也知道明日便是我婚期。”宋枕山吸了口氣,不敢置信地道,“為何會在今日與柳姑娘打起來,還傷成這樣?”

沈岐遠沒有回答,只低頭看了看自己胸膛上纏著的白布。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以為只要遮住神佛,兩人就還能在一起。直到她在他面前動手殺人的那一刹那,沈岐遠才驚覺人是會變的。

如今的柳如意,已經變成了他作為青神必須要對付的殘暴大妖。若還固執地與她在一起,他就會成為助她殺人的倀鬼。

心念翻湧,白布上又滲出了些血跡。

“好,我不問你這個。”宋枕山見狀,轉了話道,“我只問你,你知不知道那時天罰落下,是柳如意與我一起築了穹頂?”

沈岐遠像是沒聽懂似的,擡眼茫然地看著他。

宋枕山抿唇:“我承認我也對妖怪有偏見,甚至可以說不是偏見,它們就是殘暴嗜血毫無人性。但那日柳如意為免你後顧之憂,傾了半數妖力替我撐起了穹頂。”

妖怪是不會救世的,但為了他,柳如意怕打雷怕得要死也頂在露台上沒退半步。

沈岐遠慢慢聽完,臉色白了兩分。

宋枕山看著他的喉間痛苦地滾動,眼裏好不容易修起的堤壩也在迅速潰塌,仿佛下一瞬就要爆發出來。

然而,硬生生地,這人竟將全部的東西都往回咽,咽得眼尾都冒出了血絲。

“我已經與她兩清了。”他沙啞著嗓子道。

宋枕山眉間飛快地皺了皺,又平復。

他知道這兩人之間有上千年的糾葛,兩清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沈岐遠能這麽說,便是理智仍在,青神的職責也仍銘記著,那這大乾就還有救。

比起小情小愛,天下蒼生自然是更重要的,他無可置喙。

只是……

宋枕山嘆了口氣:“明日是我與驚鴻的大喜之日,還望二位給我個薄面,莫要當場打起來。”

沈岐遠這才想起,柳如意是驚鴻親筆寫帖子邀請了的貴客,明日喜宴定會到場。

“我便不去了。”閉上眼,沈岐遠聲輕似嘆,“傷重動不了,你多包涵。”

宋枕山有些遺憾,但到底也沒強求。

臨走之前他與沈岐遠說了一句:“她現在是正經有籍貫的良民,那戶籍還是你給弄的,如今若想妄動她,少不得要擔上個謀害人命的罪名。”

這話與其說是提醒,不如說是個台階。

沈岐遠聽明白了,眼眸半闔:“我只會在她用妖術害人的時候動手。”

“好。”

門開了又合,宋枕山走了。四周安靜下來,只隔壁院子還隱隱傳來些難民的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