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蹊蹺

魏子玦是真心愛過她的,在過去的幾百年裏,他是她身邊最忠誠的隨侍,替她點燈守夜,為她鬥法降敵,清澈的眸子擡起來看她,如看神明。

可感情這東西,七八年的一頭熱可以,七八百年卻是不成的,再炙熱的火焰山也會被日復一日的涼雨澆透,所以當時魏子玦端起孟婆湯的時候,與她說的是絕不要再記得過往。

確實是不記得了,但現在這人看她的眼神,如當年萬妖窟裏又有什麽二致?

如意垂眼,拿開他遮擋的手,將指尖的灰一點點地、慢慢地抹在了他的眉心。

“統領大人也該累了。”她輕輕地道,“睡一覺吧,睡一覺就好了。”

魏子玦想掙紮,竟是沒掙開她的手,灰燼落處,他的不甘和委屈隨著意識統統消散,人傾倒下來,被她堪堪接住。

如意拍了拍他的背,將他扶進神廟,與其他人放作一處。起身時,目之所及,神寺正殿裏那三大排神像都只有身子,沒有石首。她又看了一眼庭院前的大鼎,空空蕩蕩,別說香火了,連土都還沒填。

沈岐遠沒說錯,這就是一座尚無神仙駐守的新寺。

旁邊有人在睡夢裏痛得呻吟了一聲。

如意回神,循聲找過去,就見方才那副將正趴在麻袋上哼哼。伸手將他翻過來,她微微一驚。

方才被綠妖那黏液沾染到的半張臉已經腫了起來,光滑的皮肉鼓囊得快要蓋住了他的五官,旁邊有口子破開,流出了膿水。

如意倏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先前替他拂了臉上臟汙,當時並沒有覺察有何不對,眼下低頭看,才發現自己手腕上也沾染到一滴,不知什麽時候破開了口子,但沒有流血,只像一個癟下去的蚊子包。

原來中幻術的由頭在這裏?

可是不對啊,她過來的時候,綠妖已經化成了一灘血水,命都沒有了,還怎麽對她用幻術?

如意百思不得其解。

那頭的沈岐遠已經回城進宮,披散的墨發重新束好,朝服一攏,依舊是位外莊內寬的宗正大人。

只是,這回的帝王似乎遠不像從前那般好說話,狼毫筆往他腳下一扔便斥:“禦令竟都請不來你了!”

沈岐遠垂首告罪。

在來的路上他才知道,今早他前腳走,後腳黃門就帶了禦旨去沈府傳召,為的雖然不是什麽重大的事,但帝王早因九河修墻以及他的多次頂撞有所不滿,最後一根稻草壓下來,便是雷霆之怒。

在大殿裏聽了一個時辰的訓斥之後,沈岐遠才領罪回府。

路上宋枕山十分不好意思:“若我按你師父的話早一炷香過去,你也不至於挨頓罵。”

“早晚的事。”沈岐遠不甚在意地擺手,卻是覺得納悶,“雖說陛下氣重,但師父已位列九重天,怎麽會因著這點小事傳話給你?”

“他老人家應該也是擔心你。”宋枕山嘆息,“你執掌人間香火,天上的諸神都得跟你避嫌,他也是怕落人口實才沒直接給你傳話,只讓我去告知。哪想今日我剛走到門口,照影就暈倒了。”

神仙哪裏會因為凡人暈倒就耽誤正事?可普華沒料到,這位宋大人實在太喜歡自己的妻子了,見不得她有半點閃失,當下就不管什麽沈岐遠沈岐近的了,抱著照影先去找了大夫。

“就差這麽一炷香的功夫。”宋枕山捏著拇指和食指,嘖嘖搖頭,“你說你晚出門一炷香多好呢。”

晚出門一炷香?

沈岐遠捏緊了手。

今日這事說巧也是巧的,各處都沒什麽蹊蹺,但仔細一想,若真如宋枕山所說,他晚出門了一炷香呢?

他會接到黃門的禦旨,就算被別的事耽誤,宋枕山親自來,他也一定會往宮裏趕。那柳如意就會在幻覺裏把四周的人都殺幹凈,等他再過去的時候,看見的就會是成堆的屍體和抱著魏子玦屍首不知所措的她。

那時候他該怎麽做?她又該怎麽做?

背脊發涼,沈岐遠搖頭。幸好,幸好是早了一炷香。

“對了,陛下剛剛說什麽了,讓你臉色這麽難看?”宋枕山問。

提起這茬,沈岐遠垂了垂眼皮。

因著宗正司和刑部司兩職,他與朝中官吏向來不太交好,陛下卻偏要他去說服朝臣捐糧,五品以上一戶十石起,五品以下一戶兩石起,用於接濟難民,充實國庫。

明面上倒是為難民好,實則是在防備他,怕他接濟難民之舉得了太多人心。

沈岐遠覺得荒謬,他一個佐君之臣,得人心又如何,難道還能威脅帝位?當今聖上連他都不信,何況那些正準備去九河邊支援的將領?

大乾和大夏這仗是真不能打,一旦打起來,有這樣的君主,大乾必敗無疑。

“枕山。”他沉聲道,“九河邊修墻之事,恐怕得你親自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