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沈大人慢走

她這話剛落音,成衣鋪的掌櫃便恭送他們出去,殷勤地說了一聲:“沈大人慢走。”

江亦川眉心直跳。

他重新打量沈浮玉,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穿的是敕賜才有的瑞錦,這哪裏是山賊,分明是女官。

並且,還是個權勢極大的女官。

華貴的馬車不避行人,就在官道上橫沖直撞。沈浮玉坐在車上看著無辜路人被驚得東倒西歪,不但不致歉,反而還撫掌大笑。

江亦川笑不出來。

他沉默地坐在旁側,指節都捏得發白。

前頭就是仙人頂,長寧坊裏最大的酒樓,三丈見高的石刻佛頭壓在六層的閣樓之上,佛目盛滿慈悲,目下卻是輕紗曼舞、一片觥籌交錯。

沈浮玉一踏上四樓便朗聲道:“倒是我來得最遲。”

樓間宴會正酣,主位的秦長舒迎過來與她拱手:“不遲不遲,還有人在你後頭呢。”

說著,目光往旁邊一瞥:“咦?”

竟是帶了人來的?

她這一驚訝,席上眾人便都看了過來,沈浮玉心情大好,拂袖便將江亦川往前一推。

唇紅齒白的小郎君,似一陣清風般吹散了這滿堂的酒氣。不少女官放下了酒盞傾身細看,就連一向與沈浮玉不對盤的華年也不由地多看了兩眼。

“怎麽樣?”沈浮玉揚起下巴問華年,“你屋子裏那個號稱獨占上京五分春光,我這個又占幾分?”

華年避開她的目光沒答,沈浮玉更覺神清氣爽,上前就想拉江亦川一起入座。

結果手捏在他腕上,卻沒能把人拽動。

笑意一頓,她擡眼看他:“想一直站在這兒?”

江亦川沒答,也沒肯挪步。

華年見狀,端酒揶揄:“沈大人的這個美人,該不是搶來的吧?”

沈浮玉臉色微沉,手上也更用力,想強將他拽去,但不知怎的,這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大夫,下盤卻是極穩,她虎口都紅了也沒能撼動他分毫。

心頭火起,沈浮玉壓低聲音道:“你不要命無妨,你家人的命你也不想要了?”

權勢滔天的女官,碾他比碾螞蟻還容易。

江亦川垂眼,心裏一千個一萬個不甘願,但念及家人,也只能松了身上的力道,頹唐地任她拉拽。

袖口揚起,在空中揚成淩亂的一團。即將沒去旁邊時,另一側突然伸出了一只玉手,倏地地握住他的手腕。

江亦川幾近麻木的瞳孔突然一縮。

天光大明,有人擡步踩上厚實的織錦地毯,絳色的官服衣擺微微一晃,清冽的松蘭香氣就跟著漫卷過來。

她含笑道:“我既已到,人就不勞沈大人照顧了。”

這熟悉的聲音……

沈浮玉氣得牙都癢癢,跺腳就喊:“寧朝陽,你又想同我搶?!”

江亦川驀然回眸。

寧朝陽長身玉立,漂亮的桃花眼越過他直直看向後頭的人,似笑非笑地道:“我同你搶?”

手上一用勁,她將他拽回身側,眼神驟冷:“他本就是我的人。”

臂膀擦過她的肩,略帶了些溫熱,江亦川喉結一動,懸吊著的心也跟著落回了原處。

他可恥地發現,自己竟然有些高興。

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幾十余同僚面前,她居然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話,沒有遮掩,也沒有顧忌,仿佛已經這麽想了很久。

手捏在他手腕上不松,甚至還有些發燙。

眼睫顫了顫,江亦川站在她身後,溫順地沒有再動。

原本還囂張不已的沈浮玉,對上寧朝陽竟是被逼得後退了半步,她氣憤又不甘地跺腳:“我帶來的人,你一句話就歸你了?”

“你帶來的人,那你可知他姓甚名誰?”

微微一噎,沈浮玉懊惱地捏拳。

還真忘記問了。

華年看得失笑,趁機就起哄:“沈大人上啊,喜歡就搶,管他是誰的人呢,大不了被寧大人捆去死牢裏挨鞭子,為美人赴死,也算死得其所啊。”

“你閉嘴!”沈浮玉扭頭低喝,臉色漲紅。

她倒不是怕寧朝陽,她只是,只是覺得這人正得寵,此事又是自己不占理,真鬧大也沒必要。

不過這事也不能全怪她,都這麽久了,這個小大夫也沒吭聲,早說跟寧朝陽有關系,她肯定不來沾邊,多晦氣啊。

瞧著場面差不多了,做東的秦長舒終於吐掉瓜子殼上來打圓場:“方才沈大人說她來得遲,我就說後頭還有人,這不,寧大人終於大駕光臨了。那咱們都坐下吧,站這兒也不好看呐。”

有了台階,沈浮玉扭頭就去席間坐下了。

寧朝陽轉眸輕聲問身邊的人:“想留還是想走?”

江亦川低頭,這才發現她身上的官服還是先前那件,袍角沾了灰,眼底也有淡淡的倦色。

微微抿唇,他道:“留下歇會兒吧。”

“好。”她頷首引他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