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看不見的手

山風夾雨,天色灰暗,孤墳旁樹影搖動,一片沙響淅瀝。

李景乾與淮樂還了一禮,目光落在她身後碑刻的蕭北望三字上,一時沒想起這二人有何交集。

淮樂笑道:“原是要去寺廟上香,不曾想卻因雨迷途,誤入此處,還請侯爺莫要見怪。”

如此難行的泥濘之處,竟能誤入?

李景乾垂眼頷首,眼底疑色浮動。

“殿下。”有侍從急匆匆地舉傘過來。

淮樂低頭進入傘下,而後就與李景乾道:“先行一步了。”

“殿下慢走。”

黑色的披風拖著泥水,淮樂深一腳淺一腳地下坡,慢慢地消失在了山路拐角處。她走後許久,陸安才帶著雲晉遠跟了上來。

“侯爺?”陸安喊了他一聲。

李景乾回神,轉頭問雲叔:“蕭將軍可曾與淮樂公主有舊?”

“侯爺說笑。”雲晉遠搖頭,“蕭將軍久在邊關,鮮少回京,別說有舊了,將軍怕是連淮樂公主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

一個外將,一個公主,若非大宴大賞,的確是不可能見面。

但是。

李景乾想不明白。要真是素不相識,淮樂怎麽會對著這塊墓碑落淚?

雲晉遠扶著膝蓋喘了許久的氣,才緩過神來去擺放祭品和蒲團。

“主子,老臣又來看您了。”他擦著碑上的泥水道,“轉眼已經過去兩年,定北侯承您舊志,不但收復了天河山,還鎮住了北漠和西韓。大盛故土,至此已復十之八九。”

“您若在天有靈,就請庇佑侯爺說服聖人,重征東涼,固我大盛邊關,保我百姓萬世太平!”

頭重重地磕下去,濺起地上泥水兩三。

後頭跟上來的將領士卒都跟著行禮,百人列隊,靜默無聲。

李景乾突然就想起天河山大戰的前夕,蕭北望帶兵從西隴山趕來,玄袍獵獵,白馬揚蹄。

“景乾。”他落馬到跟前,眼睛亮得不像話,“此一戰你若能勝,天河山附近的大盛子民必將對你萬分感激。”

他當時聽這話還愣了一下,子民感激?這有什麽用,殺敵難道不是為了自己痛快?

可擡眼看向蕭北望,他發現這人似乎不是在說場面話。

與自己年少帶馬從軍不同,蕭北望十七歲方才入軍,從步卒做起,拼殺了大大小小五十多場戰役,才坐上了大元帥的位置。

他對凱旋回京萬分期待,覺得自己必定能說服聖人重征東涼,再打上一場酣暢淋漓的仗。

可沒想到的是,聖人用來迎接他的是一道密密麻麻的罪狀,以及一把毫不留情的屠刀。

司徒朔說,蕭北望也有錯,原本可以徐徐圖之,但他太過冒進,多處舉動僭越犯了聖上忌諱,所以才被毫不留情地斬殺。

但李景乾不這麽覺得。

上京裏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引著蕭北望往死路上走,就算他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恐怕結局還是不會有改變。

先是他,然後是胡山,最後可能就會輪到自己。

烏雲翻滾,雨水漸深,四周的草木都搖曳不止,涼風夾著潮濕的氣息,淩厲地往城中吹去。

·

寧朝陽正在應付榮王府上的門客張巖正。

這人一大早就在鳳翎閣坐著,要她認榮王的手令,放了胡山。

她認真地解釋:“大牢放人需要淮樂公主的手令並刑部的書文,二者缺一不可。”

張巖正不服:“寧大人的意思是榮王的手令作不得數?”

“在青雲台作得,畢竟聖人親旨命榮王究學於青雲台。”朝陽有禮地道,“但鳳翎閣是歸淮樂殿下所轄,大小事務,都需得淮樂殿下首肯。”

“可這案子都已經結了,胡副將也擺明是冤枉的,淮樂殿下為何還不肯放人?”

“不是殿下不肯,是胡副將身上還有別的牽扯,總要一起查清楚了,才好……”

“我看你們就是故意拖延!”張巖正拍案而起,“聖人何其愛重定北侯,你們卻敢拿雞毛當令箭,為難功績赫赫的鎮遠軍?”

他聲音很大,惹得閣中其他人都看了過來。

寧朝陽停下了手裏的毛筆。

她認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態度,而後擡眼溫和地問他:“你找死?”

張巖正心裏一憷,還不待反應,旁邊的宋蕊就已經撐著長案飛身過來,一把將他押住,反剪著手就往外拖。

“我,我有榮王手令——”他又急又氣。

寧朝陽眼皮也不擡,將桌上那封手令拎起來,捏著中間撕成了兩半。

“為這種人犯不著。”秦長舒笑著安撫她,“消消氣,消消氣。”

“我不是在氣他。”寧朝陽垂眼,“我是在氣我自己。”

先前都好好的,沒人敢來招惹她,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閣裏的散官們敢跟她閑聊了,大牢裏的犯人也敢跟她回嘴了,就連榮王府上一個小小的門客,竟也敢在她面前大聲吼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