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寄居

佟聞漓知道靠近強者,就好像就是靠近夜裏升起的一堆火,烤火的時候雖然覺得溫暖,但還要時常保持清醒,防止那火苗燙傷你。

就比如現在,他說的話有讓人沒法拒絕的魔力。

她的雙腳不受控制地走過去。她的發絲上還淌著水,寬大的睡袍下面什麽都沒有,就像她剛剛出生的時候那樣,幹幹凈凈地來到這個世界,接受所有命運給她定制的故事。

但他只是從一旁的鞋櫃裏拿出一雙幹凈的棉拖鞋,遞給她,“地板涼。”

他身體彎曲的時候,手臂弧度雖然沒有接觸的劃過她面前,但那俯身彎腰的姿勢把他的側臉暴露給她。他起來的時候,她能清楚地到他的每一個五官,如果她擡手的話,她甚至還能觸碰到它們各自的形狀。

但那親近很快就消失。

她穿上拖鞋,覺得溫暖又柔軟,就像踩在雲朵上一樣。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雲朵也是可以拿來做鞋底的,她不由地多踩了幾下,眼裏新奇和滿足按捺不住,一擡頭,發現對面的人在看那些碎了的玫瑰花餅。

“我以為阿漓小姐是與我客氣。”他學著奈嬸這樣叫她,似是可惜,伸手把紙盒子拿到面前。

那是約定,佟聞漓在心裏重申一次,而後她看向那些鮮花餅,遺憾地說,“潮了,應該不好吃了。”

他沒想到她是專程來給他送東西的,他以為她就是小姑娘心性開心了隨口一說,就跟他之前遇到的一些家族子女中的小朋友一樣,今天想到了這一茬,明天又說到了那一個,日日沒個準數。

但到底,她不是那樣有著隨心所欲的環境裏長大的姑娘,看她在大雨中等待,被誤會了後也只會抖著身體毫不責備地說出原委,就知道承諾對她來說,是懷有十二分的敬畏才去做的事情。

“抱歉。”他於是這麽說。

“沒關系。”她搖搖頭,而後像是主動體貼地說,“我下次可以再做的。”

於是他放棄了拯救這一份潮濕的餅,問她:

“餓嗎?”

她搖搖頭。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

他輕笑一聲,給她鋪好台階:“我餓了,阿漓小姐能賞光陪我吃個飯嗎?”

佟聞漓:“您帶我上船的時候,要是也能這樣請問就好了。”

他於是嘴角的笑容蕩漾開來,走到茶幾邊上,拿起電話,夾在耳邊,依舊卷著自己的衣袖,看著她說:“這是記仇了。”

*

晚餐上來,是佟聞漓不大吃得慣的西餐。

這是佟聞漓第一次和他吃飯,也是她第一次吃西餐。切開的血紅牛排讓她有些不適應,刀和叉子的用法也讓她有些手足無措,她最後只挑了挑牛排旁邊的西蘭花,嚼了幾口後得出一個結論,寡淡。

於是她胡亂嚼了幾下,咽了下去,余光撞上面前的男人的動作裏。

那不聽話的刀叉到了他手上變得優雅。起落幹凈利落,肉筋分離清楚的程度一度讓她猜測,他應該從來就用刀叉,生在那大洋彼岸,長在歐洲文化變遷的年代裏。

她看出了神,那直直的眼神觸碰到他擡起的眼皮。

她連忙躲開,學起他的樣子,重新拿起刀叉,打算再與那盤可怖的東西糾纏一番,可自己眼前卻出現了他剛剛切好的盤子。

佟聞漓擡眼。

他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點紅酒,沒擡頭地說到:“吃吧。”

那切好的牛排整整齊齊、恭恭敬敬地列在她面前,切好的牛肉紋理整齊,經過美拉德反應後透出有機物的芳香。

她稍稍猶豫了一下,最後把凳子往裏面挪了挪,小心翼翼地拿過叉子嘗了一口。

那看上去還有些內心紅的牛肉入口,竟然出乎意料的嫩。

“好吃唉。”她發出小小的驚嘆。

先生掀開眼皮看她,她依舊縮在寬大的睡衣裏,說這話的時候,點著頭。

她再送一塊進去,眼睛眯起來,隨著咀嚼的動作連帶著睡袍裏的腳都忍不住地伸出來晃動,少女心性展露無疑。

倒是挺容易滿足的。

“您不吃嗎?”她戳著牛肉擡頭望他,嘴巴裏塞的鼓鼓的,跟只河豚一樣。

他雖不古板,但還是淡淡看她一眼,說到:“我記得中國有句老話,叫食不言,寢不語。”

她吃了好吃的,顯然心情變好了,右手拿著叉子在那兒有板有眼地說:“先生,我們中國人吃飯的時候總是要講話的,這樣,說明交情不錯。”

拿起叉子邊吃邊說不符合西方禮儀,但他沒有糾正她,只是擡眼看她,好像雖然沒有對此表示贊同,但最終沒阻止她在說話了。

“您不吃嗎?”她還挺堅持地重復問到。

“不了,你吃吧。”他坐在對面,品著酒。

空氣裏回蕩著潮濕的塵埃分子,它們趁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從湄公河裏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