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我想,我真的愛你。
北京很好。
比起西貢, 四季分明。
深秋的一陣寒風吹過來,樹葉近乎全部落光,梧桐樹下的夕陽光裏走著一個穿著和秋日一樣顏色的駝色羊絨外套的姑娘, 她身邊牽著一條和落葉顏色相似的柴犬串串,他們走到巷子口的時候,那姑娘把身上那條灰白色的羊絨圍巾往自己脖子提了提, 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鑰匙,擰開四合院的門。
小小的別院裏只住她一個人
這兒是出版社的總編老師推薦給她的, 地方清靜, 適合寫東西, 離出版社也近。
回國的感覺很奇怪,起先是不安和新奇的,她為了要克服那些不安,她總要順著雍和宮, 路過國子監, 然後繞過那一條不知道從哪裏躥出來的河流,走到地壇的南門口去。
她凝望著地壇公園, 就像凝望她不真切的那幾年的飄零在外。
她的那部小靈通終於是壞了,徹底地要被時代淘汰了。
她去百貨大樓買了一部新的,花了她小半個月的工資,把曾經的號碼小心翼翼地存進去。
她的手機裏的號碼越存越多,同事、編輯老師、一些有名的作家學者……
但這兩年以來, 她第一個存進去的號碼卻從未有來過一個電話。
或許他早就已經不用這個號碼了。
那個時候的世界很大, 互聯網沒有那樣的發達, 通訊效率很低, 要聯系上一個人打聽到一個人的消息也十分難。
離開快兩年,佟聞漓也不再去打聽他的消息, 他就像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的世界裏那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們之間,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這讓她的記憶開始錯亂。好像當年她跟佟谷洲因為一場欺騙來到了越南西貢,他不幸地把生命留在浩蕩入海的湄公河裏,她得到了一筆關於他的意外的賠償金之後,在越南完成了四年的學業,然後根據自己的幻想杜撰了那樣的一個男人,作為她筆下的男主角。
她沒住到過他的莊園裏,他也沒有站在台階上禮貌地跟她握過手,他沒有心軟地停下來救過自己,她更沒有和他跳過一支圓舞曲,他們沒有牽過手,沒有接過吻,更沒有一起度過那些發燙的夜,她也沒有去過巴黎,看過那一場為她而綻放的煙火。
除了亞洲金融危機波及東南亞,他留給她的那筆資產卻因為購置了許多的黃金而持續升值……唯有那些憑空躥出的數據還在努力在她模糊的記憶裏提醒她,她真的遇到過那樣一個人。
那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樣,她原來以為她跟著他能得到很多的錢,但卻不敢奢求能得到他的很多愛。但午夜夢醒時分想起來,總覺得他當年給了她全部的愛,因為太深沉如今卻化成了後知後覺的痛。
這讓她在很長的時間裏,都難以用任何一個微笑去面對那些追求她的男人們。
她完成了《玫瑰先生》的故事結尾。
故事的最後,玫瑰小姐回到故鄉,他們因為距離和人生既定的軌道不同而分開。
總編再三力勸,說這樣一個唏噓的結果不滿足讀者向往Happy Ending的心理,這會影響後期實體銷售的。
佟聞漓握著當年他送的那只便攜式的白色鋼筆發呆,在一地的落葉前對結局的更改卻遲遲下不了手。
即使當年她開始寫這一個故事的時候,僅僅是開了一個頭,就義無反顧地先把“永遠在一起”的結局寫上了。
當年她有無限憧憬,可是現在木已成舟,她沒法想象了啊。她杜撰的滿是團圓的結局裏充滿了她自己的太多遺憾,他們不會見面了,他們人生的列車時速差的太多了,從前他們不管在哪兒,都能不期而遇,那是因為命運錯誤把他們調速成一致,他們相伴而行的日子是命運女神打了個盹的小疏忽。
如今她踮腳望去,當年相背而行的車軸印已經被路上來往的車輛和行人踩得面目全非。
她遂停下筆,合上手稿紙張,拿出一塊柔軟的布料,仔細地擦拭著那通身白玉色的鋼筆,擦完後打開抽屜,把它放入抽屜中,隨即就看見她的抽屜裏,躺著的那朵,近乎已經風幹的玫瑰。
她手指微微抖了抖,將那朵花小心翼翼地拿出來。那玫瑰的每一片花瓣都是枯黃到變褐色的程度,脆弱到一碰就要碎了。
窗外傳來動靜,鄰居誰家的掛衣杆掉了下來,驚得來福從桌子底下坐了起來,它不小的動作撞到桌肚子,佟聞漓手沒拿穩,玫瑰落地,碎成一地細密的塵埃。
一陣風過來,塵埃四散,不見蹤跡。
來福錯愕又愧疚地看著她。
佟聞漓說,沒關系。
她合上抽屜,沒事人一樣地走開。
來福盯著一地的碎片,難過地想:
它的小夥伴——
它扛過了西貢那潮濕的雨夜,扛過了漂洋過海的變遷,卻沒有扛過記憶殘忍的要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