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蕭四小姐(1)

盛夏時節,暑氣重得悶人。

池塘中那幾尾鯉魚都遊不動道了,聚在橋下陰涼處,慢悠悠的穿梭在石縫間,躲避正午的陽光。

“憶春,府醫午時可來看過,小姐的身子好些了嗎?”

墻邊廊下,雙鬢斑白的老婦邊走近院子邊問著,老婦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薄汗。

在她身前,兩名丫鬟還攙扶著一位體態婀娜的婦人。

守在院中的青衫丫鬟見了她們,立刻帶領其余丫鬟上前,眾人屈膝朝著婦人行禮:“見過夫人。”

那婦人輕輕擡了擡手,鬢間珠翠輕晃。

憶春見狀才敢起身,又規矩答著:“回杜嬤嬤話,府醫午時已經來請過脈了,小姐仍舊昏迷著,還不見醒。”

她話音剛落,只見另一名青衫丫鬟從屋內推門而出,急忙朝眾人叫喊:“小姐醒了,快傳府醫來!”

——

屋內,微風裹挾著盛夏的燥熱,撲灑在蕭望舒臉上。

蕭望舒靠坐在床頭,目光有些渙散。

入目這花紋繁瑣的刺繡被褥,這朱漆雕花架子床,這古香古色的屏風,無一不在挑戰她的理智。

小姐醒了?

剛才那丫鬟的叫聲在耳邊回蕩,蕭望舒緩緩擡起手,看著自己這雙白皙纖細的手。

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從小就幹過太多臟活累活,凍瘡劃痕多得數不過來。即使後期她用了最昂貴的護理,那雙手也永遠不可能嬌嫩到這種地步。

這就是一雙生來不沾陽春水的手。

“小姐!小姐感覺如何,身上可有哪處難受的?”

憶春小跑到床邊,看了看蕭望舒現在的神情,臉上浮現出緊張之色。

小姐這模樣像是有些癡傻了,該不會真的如府醫所說,磕傷了腦袋裏面吧?

“望舒,怎的不說話?”體態婀娜的婦人走到床邊,擡手輕捋開她的寬袖,斜著身子在床邊坐下。

蕭望舒擡起頭看向她,在看到婦人的瞬間,她腦海裏像是觸動了什麽閘門,這具身體裏的所有記憶開始湧現。

連帶勾起的,還有她自己的記憶。

宰相府四小姐——蕭望舒,宰相夫人——房沁兒,還有丫鬟憶春,嬤嬤杜靜……這些人她怎麽會這麽熟悉?

蕭望舒眉頭輕蹙,隨後腦海裏白光閃過,她臉上出現了片刻的失神。

對了!

是那本書!

她胃癌晚期,在療養院裏,護工送給她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的那本書!

“望舒?”房沁兒坐在床邊看著女兒,神色略帶幾分擔憂,伸出手在蕭望舒眼前揮了揮,“怎的不說話,是不是頭還疼著?”

說完這話,房沁兒立刻轉向她身邊的老嬤嬤,開口吩咐:“奶娘,你再派人去催催府醫。”

杜嬤嬤聽了立馬應下:“老奴這就去。”

說完,杜嬤嬤躬身退下,帶著兩名丫鬟離開了房間。

蕭望舒定了定心神,接受完身體的全部記憶之後,壓下她心中所有疑惑與震撼,看向房沁兒,開口道:“母親不必擔憂,孩兒並無大礙,只是在床上躺久了,頭有些昏沉。”

房沁兒輕蹙眉頭,問著:“當真?”

問完,還不等蕭望舒回答,只聽她又說著:“別使小性子,還是讓府醫來看看,別落下什麽毛病。”

拗不過房沁兒的意思,再加上蕭望舒本身也有些乏力,便順口應下:“也好,那就聽母親的。”

女兒的應答很正常,房沁兒也並未察覺到什麽異樣,伸手為蕭望舒掖了掖被角。

夏季的被褥並不厚,薄得像層毯子一樣,但蓋在身上依舊悶熱。

蕭望舒沒說什麽,在房沁兒看不到的角度,她不動聲色的打開了床內側的被角,讓被子裏的熱氣能夠散出去。

“望舒,你……”房沁兒坐在床邊,看了看蕭望舒,隨後又無奈的嘆了口氣。

看著她這欲言又止的神色,蕭望舒斂眸,直接問道:“母親想說什麽?”

她當然知道房沁兒想說什麽。

宰相府嫡四小姐蕭望舒,父親是權傾朝野的宰相大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母親是家族勢力龐大的房家嫡女,如今獨掌中饋的蕭府主母。

這般身世,原身在魏國京師本該是個橫著走的人。

實際上原身也確實是橫著走的。

但這僅僅是在她沒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時候。

被愛情沖昏頭腦的蕭望舒,不隨其余姐妹一起入宮協助父親鉗制皇帝,也不嫁給門當戶對的同黨之子鞏固利益關系,成天眼裏心裏只有那位風華霽月的穆二公子。

那穆二公子好嗎?

當然是個好的。

在書中協助皇帝扳倒奸臣宰相、助皇族重掌朝政大權、隨後借著從龍之功一躍升天的人,年少有為,能不好嗎?

風華霽月的穆二公子,當然是個好的。

但立場相對,利益沖突,再好也不該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