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歸來 ◇

◎那個女人予他的更甚◎

時間有一刹那的靜止——

空氣也忽然缺氧得厲害。

男人星眸如海, 深沉卻溫和,仿佛納了百川,一層朦朧的薄霧籠罩在那深海上方, 看不清裏面翻滾的究竟是怎麽樣的浪花。

虞憐眨眨眼,再眨眨眼。

一瞬間的茫然、驚駭, 最後通通化為了不敢置信的狂喜,她仰著頭, 睜著那雙氳氤著紅暈的美眸與他對視片刻,一顆淚珠從眼角緩緩落下。

緊接著,數滴淚接二連三的往下滾落。

她掉淚時的眼睛美極了,旁人哭泣是嚎啕大哭, 鼻涕眼淚一股腦橫流,醜極。她卻不同, 就那般癡癡與他對視,望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眼淚像是乖巧排著隊, 哪怕主人情緒起伏極大,也被壓抑著委屈著, 一顆又一顆,接二連三, 絡繹不絕。

男人忽而心窒得厲害,他想起那日他從行刑路上被截走後返回家中, 看見她在他靈堂前, 燒掉親手所寫的祭文時落淚的眼睛。

四年的時間, 足以更改一切, 四年的時間足以教山河顛覆, 讓天下換了個主人, 也讓他了卻前世生死大仇。

但她那雙眸子,沒有變過一絲一毫,同那時一樣。

美極。

他眸色一深再深,靜靜低頭望她……少頃,一聲極低的嘆息終於從他嗓子裏溢出來,幾乎不可聞見,旁人亦無從察覺他逐漸軟化的心。

虞憐卻聽見了。

她的情緒像是忽而決堤,在男人指尖微涼掌心卻溫熱的大手撫上她臉頰,輕輕為她拭淚時,猛地撲進他懷中。

終是大哭出聲。

華極渾身僵硬,任由她在自己懷中宣泄著壓抑了數年的情緒,任由這著滿了委屈、惶恐、喜悅的淚水將他胸前衣衫浸濕,一點一點將他心臟染上異樣的色彩。

他渾身發硬,大手垂落在身側下意識擡起,指尖微微蜷動。這是第一次,記憶中的女人同他這般接近,無論是前一世的分道揚鑣還是這一世的峰回路轉,他們都僅見過一面,那便是她在他下獄後,跑到牢中隔著闌幹大門,對他極盡刻薄,極盡羞辱,咒罵他為何不去死,為何要連累他人。

他未置一語,任由她發瘋,瘋夠了也便走了。

後來她在牢中所語,傳了出去,皇帝如願借由她的手又羞辱了他一道……

思及此,原本擡起欲安撫她後背的手,緊了緊又垂落下去。

她仍在哭泣,哭夠了便仰起頭,委屈巴巴地瞧他:“你為什麽現在才出現……”語帶控訴,鼻音極重,惹人心憐。

至少在場所有人包括剛剛從屋裏出來看著孫兒/兒子大變活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老太太和陳氏也忍不住在極盡震驚狂喜之余生出了濃重的心疼之意。

憐兒……憐兒她太苦了啊。

兩人方才聽見動靜,趕緊出來,卻在出來時看見憐兒撲進華兒的懷中哭成了小淚人。

兩人因此哪怕再不敢置信,再是狂喜也不敢,不敢邁動一步,更不敢喊上一句,怕驚擾了這對有情人的相逢。

她們知道,此時此刻最有權利宣泄情緒的只有她們的孫媳/兒媳,她已經壓抑太久了,撐著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與家中斷絕關系,一個人帶著他們來到鄉下,要想法子養活一家人,要想法子不去想他,要想法子好好活下來,這其中到底壓抑了多少痛苦,多少情深,沒有任何人可以感同身受,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便是他們這些長輩家人,也只能知其一二,也只能多疼愛她幾分,讓她更活得快活如意一些,卻不能替她承受。

華家的小院四周圍滿了金色盔甲的士兵,他們拿著長槍臉色肅然不許任何人接近一步,村民遠遠聚集過來,不敢靠近一步,卻滿懷擔憂,擔心木頭一家出事。

小院中,老太太陳氏梅姨娘站在堂屋門前,滿含喜悅心疼遠遠望著,雙胞胎和小果兒也被她們按住了,捂住了嘴巴,不叫他們沖過來打攪自己的大哥和長嫂。

小陳氏更是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你為什麽現在才出現……”這句話重復了第二遍,語氣加重。她伸出手,顫抖地摸上他清俊的臉,冰涼的指尖一點一點地描繪他俊臉的輪廓,高挺的鼻尖、飽滿的額頭……甚至輕撫了他的薄唇。

她觸電般收了回來,雙頰染上緋紅,低眉自語:“你來帶我走了嗎?”

“我以為你投胎了,再也看不到我,要不然怎麽會遲遲不出現在我面前……”

“我總是想,日也想夜也想,只要一閑下來,便想。到底是什麽纏住了你,讓你從不出現,就算是夢裏也好,可是連夢裏你也絕情,不肯舍我半分憐意。”

“不知是哪日,我做了夢,夢見有人喊你名字,我拼盡了力氣跑過去,想追上去,看看那人是不是你,但怎麽追也追不上,後來醒了,才發現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