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戲言/只那一朵,便叫他覺得如過千山(4)

竹簾半卷,雨絲橫斜,一味桃花鱸魚在盤中躺成了一韻晚唐詩。霍仲祺夾了一箸便放下了,只把細薄瓷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她對霍仲祺嫣然一笑:“我見今天沒什麽客人,剛叫新來的廚子試著做一回桃花鱸魚。你來得正好,幫我品鑒品鑒。”說著,便引霍仲祺上樓,早有一個梳著兩條長辮子的女孩子笑盈盈地沏了茶來。

“看來這廚子手藝不精,不入霍公子的眼,明天我就辭了他。”沈玉茗聲音柔緩,說起話來總比別人慢上一慢,可就是這一慢裏,氣息纏綿,別有系人心處。

被霍仲祺喚作“沈老板”的女子身材窈窕,一件極熨帖的藕色旗袍裹出玲瓏身段,腕上籠著一對翡翠鐲子,蓬松的鬢發邊斜插著一枚蝶戀花鎏金銀發夾,正是“春亦歸”的老板沈玉茗。

霍仲祺忙道:“沒有沒有,菜很好,只是我今天起得晚,飯也吃得晚,沒什麽胃口。沈姐姐,這裏沒有外人,你不要叫我什麽霍公子,我只把你當姐姐。”

霍仲祺懶懶一笑:“石卿他們都忙,只我這一個閑人來叨擾沈老板。”

沈玉茗掩唇一笑:“你自有一個大家閨秀的姐姐,我可不敢當。”

許是下雨的緣故,一路上並沒有碰見什麽人,直走到“春亦歸”的水榭才見有兩三個散客。他一走近,一個裊裊娜娜的身影風吹柔絮般飄了過來:“霍公子今天好興致。”

霍仲祺聽了,笑著說:“那我只把你當嫂子!說起來,石卿也真是放心,還不趕緊把你娶回家去。南園的桃花這樣盛,他便不怕來了別的賞花人嗎?”

虞浩霆離了陸軍部,汪石卿忙個沒完,他也就懶得熬在辦公室了,只是出了陸軍部百無聊賴,連去尋嬌蕊的興致也沒有,一個人漫無目的開著車,不知不覺卻到了南園。遠遠望見一片無邊無際的粉白嫩紅暈染在雨絲裏,如同浸了胭脂水的絲綿。

沈玉茗秋波一橫,淡淡道:“他有什麽不放心的?”

霍仲祺並沒有去玉堂春。

霍仲祺見她神色黯然,心下懊悔冒失,趕緊說:“也是,除了石卿,哪還有人能入沈姐姐的眼。除非……”沈玉茗見他有意賣關子,便順著他問道:“除非什麽?”

顧婉凝睜開眼,便看見虞浩霆午夜寒星般的眸子正燃起一簇火花來,仿佛能灼傷她一般。她無力地抵住他的肩,幽幽如泣:“你答應我的事,要算數。”話猶未完,虞浩霆已烙印般封住了她的唇,箍住她的手臂那樣緊,貼住她的人那樣燙,她竟真的掙不脫了……

“除非是我四哥來,否則再沒人能比得過石卿了。”霍仲祺笑道。

他進來的時候只按開了床頭的一盞台燈,乳白色紗罩濾過的薄光灑下來,照見她烏如夜色的一頭長發。虞浩霆望著她蝶翅般不住顫動的睫毛,忽然停住了動作,將她緊握在身側的手指輕輕扳開,只見掌心裏已被她自己的指甲嵌出了幾彎小小的粉紅色月牙。虞浩霆將手臂彎在枕邊,撐起身子,壓抑著沉重的氣息,用手指繞著她頰邊的一縷青絲:“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你四哥不知道是個怎樣的人,你和石卿都這樣擡舉他。”沈玉茗渾不在意地說。

終於,她覺得自己被放了下來,身下一片涼滑,還未睜開眼睛,那熾熱的男子氣息便已壓了下來,虞浩霆的唇輕輕在她頰邊頸間逡巡。顧婉凝纖細的手指本能地在身畔一抓,滿手柔順,竟是絲被,她忽然驚駭起來,卻不敢去推他,身體麻痹一般僵住了。虞浩霆一只手環著她的身子,另一只手從她旗袍的裙衩裏撫上了她的膝,他手上有常年握槍磨出的繭,從她肌膚上劃過,激得她戰栗起來,卻又提醒著她這是怎樣一場交易。

“沈姐姐,你來的這幾年,四哥一直不在江寧,過些日子我帶他來,你一見就知道了。”霍仲祺說著又喝了一杯酒,“我這一輩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四哥。”

走廊裏燈光一亮,顧婉凝忍不住將臉埋進了他懷中,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腔,卻什麽都不敢看亦不敢想,只是僵著身子,眼淚一點一點浸濕了虞浩霆胸前的衣裳。

“哎喲,你才多大,這就一輩子了。”沈玉茗花枝輕顫,笑得霍仲祺面上一紅。

顧婉凝見他沉默不語,強忍住眼淚,低垂螓首不敢看他,卻伸手去解他戎裝的紐扣。虞浩霆只覺得自己的忍耐已到極限,伸手攬起她的身子,將她打橫抱起,顧婉凝驚呼一聲,又被他低頭吻住,出了門方才放開。

“我小時候有一回淘氣,偷了父親的一方端硯去跟人換烏龜,父親知道以後光火得不得了,拿了藤條抽我,誰都勸不住。正好虞伯伯帶著四哥到我家來,他一看我挨打,沖上來便替我擋了一下。父親見誤打了四哥,這才停手,四哥一面護著我,一面說:‘誰都不許動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