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新歡/你們和別人並沒有什麽不同(4)

虞夫人見康雅婕心意懶懶地不大有興致說話,便自己開口問道:“婉凝的孩子快七個月了吧?”

邵朗逸一走,邵公館裏便安靜了許多,康雅婕和盧藹茵各有自己的交際圈子,兩人幾乎不打照面。冬至當日,也只有康雅婕帶了蓁蓁到淳溪陪虞夫人過節。小孩子都愛甜食,蓁蓁讓人喂著一連吃了三粒掛粉湯圓,虞夫人怕她積食,便吩咐人帶小丫頭出去玩兒。

這原是康雅婕最不願提及的一件事,但長輩過問,她又是正室夫人,也只好耐著性子答話:“是,說是明年開春就到產期了,泠湖的下人照顧得小心著呢!”

江寧南北的近衛部隊都是虞家的嫡系,邵氏的精銳則在龍黔,龍黔雖是邊地,但山水溫潤,物阜民豐,且自古以來各族雜處,風情旖旎。邵朗逸此次突然要趕去龍黔,卻是因為當地駐軍發回密電,稱在洪沙的扶桑人頻頻結交龍黔仡、羌部族首領,顯是有所圖謀。這些部族世代棲身於龍黔的高山深峽,歸附中原時,堪為華夏屏障,而一旦離心背盟,內陸之地不免有門戶洞開之險。當年邵朗逸初歸國時,在龍黔曾用奎寧醫治過一個部族頭人的獨生子,這次的消息便是那頭人著人送出來的。

“下人的小心是下人的。”虞夫人含笑望著她,“朗逸不在,你也要多留心照料她一些,不聞不問,可不像個當家的夫人。”

翌日晨起,外頭的書案上端然放著一頁“寫九”用的灑金箋,九宮格裏勾出一句:“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康雅婕似嘆似笑:“人家的事,未必想讓我過問。”說著,忽然擡眼凝視虞夫人,“姨母,您一向都厭棄她的,之前陳媽的事也是您的意思吧?怎麽這時候又在意起她來了?”

她離他這樣近,這樣近……

虞夫人寧和的笑容波瀾不興:“她那麽一個丫頭,我也沒什麽喜歡不喜歡,只是她惹出的那些流言蜚語,傷了虞邵兩家的門楣體面。可是——”她肅然的語氣軟了下來,“面子再要緊,也要緊不過裏子。她既有了朗逸的孩子,我就是再不喜歡她,也只能遷就了。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什麽都不如自家的孩子要緊。要是這回她能給朗逸湊個‘好’字,你父親不知道得有多高興。”

她有這樣的閑情,他終於覺得放心,一筆一筆勾完,又端詳了一遍,擱了筆走出來,他卻下意識地站住了,一泊月光鋪在堂前,明澈如水,叫人不忍心踩上去,隔著珠簾錦帳,他仿佛仍能看見她清艷的睡顏,銀漢清淺,相去幾許?

康雅婕怔了怔,才明白虞夫人說的是一直退養在余揚的邵城,她想做個無所謂的笑容,卻覺得兩頰有點僵住了,只牽了下唇角。

對面青檐上的薄雪顆粒晶瑩,在月光下泛著清幽的藍光,尋常一句“九九消寒圖”,他勾得極慢,燈光下,嫣紅朱砂描在暖白泛金的紙面上,嫵媚靜好。

虞夫人見狀,體諒地笑道:“好孩子,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可憑她們再怎麽爭奇鬥艷,說到底,只有你才是邵家的女主人,任誰有了孩子都是你的孩子,你千萬別為了她們慪著自己。”

邵朗逸含笑聽了,點頭道:“你睡吧,我寫好了就擱在外頭。”

她說得這樣明白,康雅婕不得不點頭答道:“姨母放心,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這些我都知道,我好好照料她就是了。”

“我也不知道。我看書上說冬至開始‘數九’,寫上九個九畫的空心雙鉤字,每天描一筆,等描完了,就到春天了。過幾天就是冬至了。”

虞夫人聞言滿臉欣慰之色:“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你自己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女人生孩子是一腳踩在棺材裏的,稍有閃失就是大事,一點兒也大意不得。”

“好啊,寫什麽?”

一時康雅婕告了辭,虞夫人面上的溫柔慈愛轉瞬即逝,擡手將杯中的殘茶潑在茶船裏,自去茶罐中取茶,方才去送康雅婕的玢菊一轉回來,連忙幾步上前:“夫人,我來吧。”虞夫人放下手裏的茶則,閉目靠在沙發上,玢菊沖著茶輕聲道,“夫人,剛才邵夫人出去的時候,臉色難看得很……”

尋常夫妻話到此處,就該是訴一點纏綿愁緒,囑一句別後加餐,嗔一語慎勿多情;可是於他們而言,卻似是諸般不宜,顧婉凝忽然淡淡一笑,打破了片刻的靜默:“你這會兒要是不急著走,能不能幫我寫幾個字?”

虞夫人無聲一笑:“以後還有更難看的時候。”她是應承了他,不會去動她,可若是他自家後院起了火,那就怨不得她了。這麽一個小丫頭片子,從頭到尾,叫她費了多少心?也該有個一勞永逸的結果了。

邵朗逸聽著,一臉肅然地點頭附和,眼中卻盡是笑意:“有你這樣的媽媽,這孩子將來是不會吃虧了。”停了停,又道,“過些日子我要去趟龍黔,舊歷年之前就回來。劍聲留下,回頭有什麽事,你就吩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