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惜月/我的良人卻已轉身走了(5)

陶淑儀聞言,寂然一笑:“可是我這樣的人,終究不是他心裏的人。不過說到這個,我倒有兩句私房話想勸你。你母親的法子雖然不好,可她想的卻也沒錯。如今這個情形,只要虞浩霆還是江寧政府的參謀總長,你都沒有可能再嫁進虞家。可是,若有朝一日他失了勢,不得不求你父親庇護,那你就是他的珍寶了。”

顧婉凝默然聽了,起身道:“謝謝夫人教誨。或許只有夫人這樣的人,才是戴司令的佳配。”

顧婉凝訝異地望了她片刻,只覺得無話可說:“夫人果然是戴司令的佳配。”

顧婉凝面色一變,轉臉凝視著她,陶淑儀娓娓續道:“倘若沒有你這句話,灃南元氣大傷甚至是一敗塗地,這個時候,你也就不必來了;多了你這句話,替你父親解了圍,但虞浩霆如今的艱難你都看到了。可你父親也好,虞四少也好,說到底不過是下棋的人,戰場上的過河卒子卻是性命——誰該死誰不該死,是你能決定的嗎?布衣之怒,血濺五步,天子之怒,流血漂櫓。不管你想要你父親做什麽,你都要知道,他改變一個決定,就是千萬人的性命。你父親如此,虞四少也一樣。”

顧婉凝晚飯之前回到酒店,蔡廷初總算松了口氣:“小姐,要回江寧嗎?”婉凝點了點頭,默然在餐桌邊坐下,交握的雙手撐住額頭,她不開口,蔡廷初也不便相詢,唯有天花板上的黃銅風扇重復著細微的“吱呀”聲響,夕陽一墜入山,金紅的霞光亦凝成了暗紫,顧婉凝再擡頭時,面上只有沉靜:“我給你的那封信呢?”

“之前你帶話提醒你父親,或許是血濃於水你顧念骨肉親情,也或許是你厭棄邵朗逸他們拿你的名聲作耗,不管怎樣,我都要謝謝你。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句話,會改變多少人的生死?”

蔡廷初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封口的档案袋,撕開封條,把信抽出來遞給顧婉凝,她接在手裏,輕聲道:“借你的火機用一用。”

顧婉凝仍舊偏著臉不肯看她:“你說吧。”

轉眼間,火舌就將那信吞噬殆盡了。

陶淑儀躊躇了一下,道:“你要是不急著走,我還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灃南的夜晚比白日裏更熱鬧,街邊的小吃攤档一鋪接著一鋪,像河岸上彼此掩映的芭蕉葉,各有各的主顧。沙河粉、馬蹄糕、燒賣、炒螺、腐竹糖水……鹹鹹甜甜的食物香氣混雜在潮熱的夏夜裏,伴著綿軟南音,叫人心也變得糯糯。蔡廷初陪著顧婉凝在路邊吃了一碗楊枝甘露,才慢慢往車站的方向走。

顧婉凝猛然把手抽開,噙著淚別過臉去:“你說完了嗎?”

灑過水的石板路青黑漉漉,幾個短衫長裙踩著寬口皮鞋的女孩子從他們身旁經過,揚起一串笑聲,顧婉凝回眸一盼,轉過臉來,夜色中猶見一彎淺笑。這幾日,她笑容絕少,更沒有什麽歡欣的神色,此時不自覺的一點笑靨像是曳風初開的珍珠梅,色如珠貝,花似江梅,裊裊一枝,偏消得炎炎長夏。蔡廷初慌忙錯開自己的目光,臉卻已紅了,心底一邊暗自慚愧,一邊慶幸好在是晚上。

“你母親去世之後,你父親又昏迷了四天才醒過來。我跟你說這些,是不想讓你恨你父親,我寧願你恨我。”

這時,近旁突兀地飄出幾句江寧小調,只是唱曲的人卻分明是北地口音:“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街頭?”

陶淑儀也不辯駁:“你不信我,可以去問端木。或者不妨去問一問虞軍的人,當年是不是有這麽一份情報,出處是不是你父親軍中的一個女子。”她呷了口咖啡,接著道:“我父親盛怒之下,叫人去殺了你母親。我雖然也恨你母親,但我不想她死,若我父親真的殺了她,季晟一定會恨我。我去放你母親走,可她不肯,還一定要見你父親,我只好跟她說你父親重傷不治。其實,我也不算騙她,那時候,季晟確實生死未蔔;沒想到,你母親信了我的話,什麽也沒說,就撞在了墻上。”她話到此處,眼圈兒微紅,見顧婉凝眸中含淚,只是一味搖頭,便輕輕去拍她的手:

他側目看時,原來是個衣衫襤褸的老者並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手裏一把缺了弦的胡琴聲音沙啞,那女孩子身上的衣裳也汙糟得看不出顏色,手裏捧著只破邊的瓷碗低頭清唱。雖然有個沿街賣唱的意思,卻連個賣唱的“體面”都沒有。況且,灃南這裏哪兒會有人愛聽這個?果然,那碗裏只丟著三枚銅元,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自己放進去的。

顧婉凝聽著她侃侃而言,蹙著眉搖了搖頭:“不可能。”

蔡廷初看著也覺得可憐,便摸了兩個銀洋出來,擱在那女孩子碗裏,還未及走開,只見那女孩子“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也不擡頭,只是一叠聲地說道:“謝謝先生,謝謝先生!”連那拉琴的老者也收了胡琴伏在地上,喏喏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