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良夜/他原本,就是最溫柔的情人(2)

等那人打著哈哈住了口,他才摘下軍帽遞給馬騰。席間早讓出了位子給他,還順帶挪過來兩個妝容精致、身份模糊的摩登女郎。他依然能在一瞬間辨得出她們的香水是玫瑰還是晚香玉,但這鶯聲燕語、甜笑秋波卻讓他連答話的興趣也提不起分毫。

霍仲祺譏誚地一笑:“你再說一句,我馬上就走。”

他一落座,便招呼侍應要了一杯橙汁,有和他熟絡的人立刻就拍著桌子叫道:“小霍,你這是幹什麽?誰不知道霍公子從來都是海量。”

此時的青瑯正是一年裏最冠蓋雲集的時候,霍仲祺的熟人極多,他一到青瑯就約請不斷,只是他無心應酬,盡數推卻罷了。本來今晚的飯局他也一早推脫了,只是一時之間心緒起伏想要尋一個出口。他臨時起意,於mazails飯店的一班人卻是意外之喜。這些人多是舊日同他一道走馬章台的公子哥兒,一見他進來,立時便有人笑容滿面地迎上前來,裝模作樣為眾人“引見”:“來來來,這才是真正的稀客,大英雄,大功臣……”

霍仲祺把面前的酒杯放回侍應的托盤,對眾人微笑道:“不好意思,我身上有傷,遵醫囑,戒了。”

霍仲祺見她茫然看著自己,更覺得不妥,只好匆忙說了句“沒事”便快步走了出去。

曖昧恣肆的調笑,機巧輕佻的言語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不假思索便能敷衍得賓主盡歡;然而眼前的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又讓他無比陌生。他看著桌上的琳瑯珍饈,身畔的姹紫嫣紅,腦海裏浮出的卻總是硝煙盡處的斷壁殘垣汩汩鮮血,以及超出人想象之外的死亡——瞬間的,漫長的,靜謐的,劇烈的,安然的,破碎的,兄弟的,敵人的——比死亡更摧枯拉朽的,是重疊無盡的死亡。

“啊?”顧婉凝剛翻開一本雜志,在目錄裏找有趣的文章,不防他忽然又回來跟她說話。

眼前的一張張笑臉變得模糊,胸口突然一陣想要嘔吐的窒息之感,他強笑著拒絕掉各式各樣的挽留,直到濕鹹的海風吹進車窗,他才放松下來。用力捏了捏眉心,只想下一秒就能看見她,看見她安然沉靜地照料睡熟的孩子,看見她低下頭時的溫婉微笑……但他踏著月色回來,步履匆匆又戛然而停,只是一扇門,他卻不能說服自己去敲。

“沒有,一一很聽話。”他說罷,尋不出還有什麽繼續待在這兒的理由,只好拿起軍帽同她告辭,然而臨出門時又覺得哪裏不妥,又轉回來交代了一句,“我去見幾個朋友,一會兒就回來;有什麽事,打電話到mazails飯店找我。”

他繞到沙灘上,海浪退去後的沙粒濕潤溫暖,恒久的潮聲和她房間裏的燈光,讓他漸漸安下心來。

顧婉凝搖了搖頭,目光又落回臥室:“我不出去了,恐怕他待會兒醒了要鬧別扭。他今天沒有給你惹麻煩吧?小孩子貪玩兒,你不用遷就他,有什麽不高興的,他一轉臉也就忘了。”

直到那燈光無聲熄滅,他才踱回自己的房間,按醫生叮囑的數量從隨身的褐色藥瓶裏數出藥片,一口水咽了下去。借著月色審視了一遍房間,抽出壓在枕下的魯格槍,重新上膛試了試手感,靠著床頭和墻壁的夾角慢慢坐了下來,這是房間裏最安全的位置——自從他不再需要有人晝夜看護之後,這是他唯一能入睡的方式。

“我只顧著他了,不知道你還在這兒。”她歉然而笑,霍仲祺連忙站起身:“我是想看你要不要出去吃飯。”

一一睡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就生龍活虎地爬了起來,巴巴地跑去跟霍仲祺商量,可不可以再到軍艦上玩兒一次。霍仲祺一答應下午就帶他去,小家夥立刻雀躍起來,一個上午都安安靜靜,像個小尾巴一樣跟著他。小霍帶著他在沙灘上似模似樣地壘出一艘“軍艦”來,一一繞著轉了兩圈,很是滿意,便決定給這船起個名字。

只是,她走出來看見他的時候,眼中的訝然叫他覺得有些尷尬。

霍仲祺想了想,道:“來,把你的名字寫上去。”

夕陽在有節律的潮聲中隱去了光芒,幽藍的海,深藍的天,灰藍的雲……被落地的玻璃門窗框成一幅幅風景寫生。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喝果汁一邊看著她用毛巾把睡熟的孩子擦幹凈換上睡衣,留出角度最合適的窗子讓海風吹進房間——熟稔,溫雅,沉靜……比任何刻意的溫存都更讓人覺得心意安寧。

一一聞言,笑呵呵地在船身上劃了兩下,小霍莞爾一笑:“你這個太簡單了,大名會不會寫?”

一一頭一次到海邊,單是在沙灘上蹚水踩浪就玩兒得樂此不疲,撿到大個的海螺甚至絆到一串海藻也要興奮一陣。等霍仲祺帶他上了青瑯港的軍艦,小家夥說什麽也不肯下來,一直到困得睜不開眼睛,才被小霍抱了回來,小臉曬得通紅,聽見媽媽的聲音,睡眼惺忪地伸著手栽進顧婉凝懷裏,喃喃念了聲“媽媽”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