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江山/我能給你的,只有以後(1)

霍仲祺了然他的來意,打過招呼便道:“戴季晟的副官要扶靈回灃南,我做不了主,就把人還看在他先前的行轅裏。總長既然叫你來,你看著辦。”說罷,卻見蔡廷初有些遲疑,“怎麽了?”

深秋的雨,簌簌不停,久歷戰火的嘉祥城街市蕭條,凋敝如落葉。經此一役,虞軍原先在嘉祥的守衛部隊折損了十之七八,灃南的敗兵更是四處潰散,於是霍仲祺一進城,便著手整編部隊。師部的參謀帶著蔡廷初找了半個多鐘頭,才在傷兵醫院找到他。蔡廷初是虞浩霆侍從官出身,同霍仲祺亦是舊識,不過一個在情治系統,一個在野戰部隊,兩人多年未見,在戰後孤城乍然相遇,一時間都有些感懷。

“其實……總長是讓我送一個人來。”蔡廷初躊躇道。

清詞?這名字他沒有印象,是戴季晟的家眷?那這麽一幅畫為什麽要送給四哥呢?“歲次乙未”“愛女清詞”……這個謎不需要他來猜,但他卻總覺得縈懷難棄,仿佛有什麽呼之欲出,細辨之下又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霍仲祺蹙眉道:“什麽人?”

那幅畫,是一幅梅花。兼工帶寫的覆雪綠萼,雅正清婉,像是女子的手筆,上款的題畫詩是一首宋人小令:“春風試手先梅蕊,頩姿冷艷明沙水。……雪後燕瑤池,人間第一枝。”這亦是尋常的詠梅之作,只是後頭落了戴季晟的表字和小印。下款則純是記事,“……共和八年歲次乙未孟冬”。算來已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作,至於“愛女清詞周歲有畫”雲雲則是畫者家事了,彼時周歲的孩子,如今正是花信之年。

蔡廷初見他神色鄭重,連忙微含笑意說道:“不是軍務,是總長讓我送夫人過來。”

放下電話,霍仲祺心裏越發疑惑起來。之前,他怕那畫有什麽不妥,叫人拆了軸首仔細查看過,卻也一無所獲。

霍仲祺一聽,眼中立刻有了慍意:“她來幹什麽?”

電話那頭似乎有一瞬間的靜默:“好,你讓廷初帶回來吧。”

蔡廷初見他突然發作,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自己語焉不詳,他大概是會錯意了:

“是幅畫。”

“是總長夫人。”

“什麽?”

“她……”霍仲祺怔了怔,訝然望著蔡廷初,心頭漸漸浮起一片陰雲。

霍仲祺忙道:“四哥,戴季晟有件東西讓我交給你。”

這件事解釋起來太過復雜,蔡廷初也拿不準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只好避重就輕:“夫人現在在師部,不知道城裏有什麽地方方便夫人下榻?”

虞浩霆在電話裏細問了事情的經過,卻並沒有多交代什麽,只說:“你做得沒錯,戴季晟的死訊你直接通電。其他的事,我叫廷初去處置。”

二十六師的師部跟零落不全的市府機關在原先的市政廳裏合署辦公,軍政官員皆擠在一座三層的騎樓裏,人來車往,十分嘈雜。這個時候,唯獨樓頂霍仲祺的辦公室安安靜靜地關著門,連值班的秘書也被馬騰打發走了。

霍仲祺一打開文件夾,面色驟變,轉身就折了回去。然而,還沒走近書齋,便聽見房中一聲槍響,驚得一雙白鳥從房邊的高樹上振翅而起,庭院裏的一班衛士立刻沖了進去。

霍仲祺一上樓,就見馬騰火急火燎地在樓梯口來回轉圈:“師座,哎喲,您可回來了!”抖著手指頭往邊兒上一指,“顧小姐……啊不……虞夫人來了。”

雨意漸收,天際現出一片清透的琉璃碧色,霍仲祺握著那方條匣穿堂過室,總覺得哪裏不妥。他剛走出門口,便見馬騰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師座,總長急電。”

霍仲祺凜然掃了他一眼:“叫人去趟和記,要他們最好的套房,馬上收拾出來,等夫人過去安置。”

“好。”霍仲祺按下心頭疑惑,將那條匣接在手中,“那仲祺就不打擾司令了。”

“是。”馬騰嘴裏答應著,人卻沒動,囁嚅著想說什麽,又不肯開口,一個勁兒地斜眼瞟蔡廷初。

戴季晟似有些倦怠:“你交給他就是了。”

霍仲祺根本不理會他的眼色,訓斥道:“廢什麽話?馬上去。”

霍仲祺一怔:“這是?”

馬騰只好“戀戀不舍”地下樓。唉,那時候在江寧,他瞧見總長大人攥著她的小手從車裏出來,腦子裏就是“嗡”的一聲,又覷了覷霍仲祺的眼神兒,合著不是他們師座喜新厭舊,是那小女子攀了高枝了?!怪不得這新婚燕爾的,也不見師座高興。

戴季晟拿起手邊的那方素錦條匣,摩挲了一遍,遞到他面前:“這個——煩你轉交給虞浩霆。”

他戳著霍仲祺的手臂,慌裏慌張地想說點兒安慰的話也不得要領:“師座,您……您千萬別往心裏去,這種……這種水性楊花的婆娘,我就不信總長能娶了她!還帶著個沒來歷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