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欲速不達(第2/3頁)

他既然能治小松鼠傷,這點風寒,算得了什麽呢?她細細琢磨起來,把采珠司裏認識的那些人,同燕子京對照一遍。覺得在各種大類人裏,他屬於死要逞強那種。可老天爺就愛和人做對。人越要面子,往往裏子都沒了……她不是存心詛咒,只把燕某算成世間百態之一罷了。

冥冥之中,她聽到一些腳步。腳步聲不是那麽重,但也不像是存心放輕。

燕子京,不可憐。她要可憐她,不如可憐自己。

巡夜?在屋裏要這樣?黃霧令人昏迷。啊呀,又是匪幫來了?

她抖開厚氈制包袱皮,從頭披下,裹住身體。燕子京像在車裏頭咕咚咕咚給他自己灌水。

她將白花含入口中,在地上做壁虎爬。臨睡前屋內的樣子,簾子是半截的……。

昨夜他在懸崖上吹了山風回到山洞,好像就有點那樣子……原來,這個人不是鐵打羅漢。

她出了門,繼續前爬。直到碰壁,才抱起膝蓋,躲在樓梯一角。

她愕然。燕子京臉色發紅,近乎病態。

她那雙眼睛,因恐懼而睜得鬼大。

燕子京飛快出手,把那襲貂裘拽進去。貂裘不是輕薄物,端午還是透過簾子看到他。

霧氣逐漸稀薄。樓下不止一個人。

端午冷笑一聲,到馬車旁說:“來了。”

他們泉蒙著面,手拿明晃晃鋼刀,每遇到一個人,幾把刀就同時戳下。

她解開包袱。裘皮毛光水亮,觸手溫暖。但那是屬於燕子京的……

端午咬住手臂,不讓自己發出聲響。

端午大眼睛一閃,明白了對方善意,忙謝過。

這就是……殺人不見血。眾人被迷暈?但她是清醒的。她撫摸胸口的護身符,心念:爹娘,保佑保佑我吧,保佑保佑我吧……她身子顫抖,和田玉在指尖,透著涼意。

他把包袱給端午道:“你直接把裘袍給爺行了。”

那腳步,一聲聲近了。樓上,好像只有她和燕子京。

端午小鼻子,已被她擦成紅蒜頭。那仆役瞅她,才說:“噯,大概是真冷。”

她戰戰兢兢,不覺把口中白花吞了下去。舌尖一陣麻,她還未明白,就迷醉過去。

那仆役翻找,自言自語道:“怪,去年咱們三九嚴寒跑山海關外,都沒見爺要這個……這裏,他倒又要了……”

第二日,她在晨光中醒來,“嚶嚀”苦吟。她想起,做了個噩夢。

端午對“貂裘”這玩藝,只聞其名,未見其實。她擤著鼻涕,找管包袱那仆役。

她昏昏沉沉起來,摸著頭下樓,向光線明亮處走。

車夫應了,對端午道:“你去前邊取貂裘。”

腳被什麽一絆。她耳中轟鳴,定睛一看。是具女屍。

燕子京低聲:“拿我貂裘來。”

那女孩長發委地,喉管被劈斷。她曾是端午的同伴。

燕子京叩車廂板。車夫忙問:“爺?”

端午捂住嘴。此時,她才意識到濃郁血腥。滿樓之下,全是猙獰死屍。

她抽出麻布,擤著凍出來鼻涕。

端午憑借記憶,一個個看過去。她覺得她現已瘋了,所以還能動手翻屍。

她想:南海的蚌,實在不適合昆山養。以後在尉遲那幫幾年工,存下幾個錢,還是要設法接上娘,母女倆同去泉州開一個小門臉的珠寶作坊吧。光想想也夠美的,哎……

除了她,燕子京所有仆役,那四個女奴,尉遲送來四個護衛,甚至驛站之人,無一幸免。

她自己抱自己,咬牙。黃昏時分,昆侖山間隱寒徹骨。她走了一段,臉頰被凍出霜紅。

一夜之間,大家都死了!除了她……

這人又怎麽了?她懶得想他。

她被拋在這地方了。她沖向門外,又回到屋裏,馬匹,驢子,箱子什麽都不見了。

他懶得看她,立刻進車。端午下地時,聽他在內匆匆出了口氣。

昆侖山匪幫。一定是他們!他們怎麽能尋到官道上?

她終於掀開簾子,正對燕子京。燕子京不知是哆嗦,還是在跺腳。

她突想起空山裏她對藍眼睛匪首的笑語:“可惜,大隊人馬帶走了錢財……”

“好的,好的,等我整理一下,馬上讓給爺啊……”端午繼續在位子上賴著,胡說道:“你們不知,那小土匪吃喝拉撒都在這裏頭,還嘔吐,流血,裏面臟啊……我坐坐還湊合,爺是貴人……馬上好啊,馬上好……”

難道是她自己?是她的話泄漏了行蹤?藍眼睛那麽有禮和善,只是為了暗中跟著他們?

她正不識相地留戀著呢,已有仆人來喊:“喂,端午啊,爺要坐這輛車。”

他們之所以放過她,是因為她是他們的領路幫兇?

而後,她眼皮開了條縫,斜瞅車內,益發體會到其十分溫暖,可愛。

端午感到種撕心裂肺的痛悔,她狠狠錘了腦袋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