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此生何求 七

想不到,這一拖便拖了四百年,許下約定的朋友們早已不在人世,她不是當年的姜黎非,雷修遠不再是那個天才修行弟子,紀桐周亦不是曾經的小王爺,數百年前戲言一戰,在物是人非的今天忽然成真,觀者只剩她一人,個中滋味,一言難盡。

原本是一句戲言,可那兩個一直爭得頭破血流的少年卻當了真,寫信的時候總不忘提及那約好的一戰。

她看著紀桐周一次次被雷修遠擲飛,又一次次站起來,他身上血痕斑斑,雷修遠身上亦是黑火纏繞遍體鱗傷,來去如風淩厲無匹的夜叉對玄華之火似乎也沒有什麽解決辦法,只能硬抗,可以想象這四百年,紀桐周活得有多麽意氣風發,不可阻擋。

黎非沒有阻止他,也沒有再說什麽。那一年他們正要從書院離開,去向嶄新的修行門派,從此天各一方,朋友們依依不舍,聰明而善於變通的葉燁便想出了個法子,叫雷修遠和紀桐周約了六年後山巔一戰。

葉燁和唱月,蘇菀和鄧溪光,歌林與陸離……她的朋友們都直接或間接地死在了這個人手上,最可悲的是,這人也曾是他們的好朋友。

他慢慢將黎非推開,金光迎著黑火而上,迅捷而不可捉摸。

黎非本以為自己見到他會怒不可遏,但她心中竟出奇地平靜,平靜到淡漠。何必還要她去恨他,天底下最恨紀桐周的人,其實正是他自己,所以他才會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真實與虛幻都無法再分清。

雷修遠盯了他半日,這個人,這張臉,這一身黑火,熟悉又陌生,他心底有什麽在蠢蠢欲動,想和他鬥,只有這個人挑釁的眼神和語氣能叫他燃起這種沖動。

以她對靈氣的靈敏感覺,早已發覺他體內靈氣詭異的劇烈沖撞,這是劫數之兆,放著不管,他也拖不了多久,時日無多。雷修遠也明顯察覺到他的異狀,動作不再像先前那樣淩厲,反而漸漸放緩,似有撤退的意思。

紀桐周神色陰騭,森然道:“假裝不認得我?這種卑鄙的損招也只有你能想出來。就算是幻境,我也永遠不可能輸給你!”

紀桐周厲聲道:“還沒分出勝負!誰要你讓!來繼續啊!”

雷修遠冷道:“你是誰?”

雷修遠淡道:“和將死之人相鬥,毫無意思,你還是留一口氣想想有什麽遺願沒完成吧。”

她靜靜看著他,這曾經明朗卻暴躁,大方又粗疏的小王爺,現今已成了滿頭華發的冷酷仙人,他只在最初看了她一眼,便再也沒望過來,此刻他只盯著雷修遠,神色奇異,片刻後竟笑了起來,開口道:“怎麽,這是一個叫我做戰敗之狗的幻象麽?哈哈!哈哈哈!雷修遠,你別躲,下來繼續!”

紀桐周冷笑起來:“……我竟與一個幻象較真,說到底還是為了亂我心神,不殺你實在難泄我心頭之憤!”

黎非小心地握住他的左手,細細用玉雪術將那些黑火造成的傷勢治愈。她和雷修遠出來尋找兇獸蜃,剛殺了一只蜃,卻想不到在這深山荒野中,竟叫她感覺到了紀桐周的靈氣波動。

雷修遠沒有理會他,只擡頭看了看天色,道:“天要亮了,我們走吧。”

他忽地化作一道金光,毫無畏懼地穿過那片黑火,出手如電,一把掐住了紀桐周的脖子,再一次將他擲在地上。衣袖被黑火點燃,他扯下半幅長衣,右邊的胳膊裸露出來,其上已被黑火繚繞,迅捷如他,也無法徹底避讓這些黑火。

天亮?紀桐周望著漫天的火燒雲,它們正燒得如火如荼,映得他眼底如血。姜黎非的聲音低低響起:“紀桐周,你好自為之。”

被他逼開的白發仙人再一次攻來,漫天的黑火也隨著席卷而上,雷修遠見這黑火難纏,索性將黎非抱起,退讓了數裏,誰知那人卻緊緊追在後面,似是決絕地一定要分出勝負一般。

他下意識朝她看了一眼,四下裏一切都清晰無比,可只有她纖細的身影依然隱藏在霧氣後,無論如何也看不清。眼見雷修遠攬著她要離開,他立即上前阻攔,將麒麟骨橫在胸前,冷道:“既然出來了,何不大大方方現出真容!躲在霧氣後算什麽!不是要迷惑我麽?!”

“……好厲害的火。”雷修遠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密密麻麻的細碎黑火在他手掌皮膚上滲透灼燒,奇痛無比,火中還帶著一種叫人心煩意亂的東西,正惡毒地試圖鉆入皮膚裏的奇經八脈。

霧氣?黎非低頭看了看自己,她周圍清清爽爽,什麽東西都沒有,紀桐周忽又指向一旁,道:“果然是幻境,那裏又有一個你。是了,這裏是曼山,你當年差點被震雲子殺死在這邊,怪不得。”

他一劍刺向雷修遠,冷不丁他無視了麒麟骨上的黑火,五指張開,竟輕描淡寫地握住了它,紀桐周微微一驚,雷修遠已一腳踢在他胸前,他被硬生生從半空踢落在地,翻了數圈才穩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