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怕他搞事,又怕他沒搞事

皇帝真正學習知識的場合,其實並非經筵,而是日講。

經筵的形式意義,遠大於學習意義。

文華殿中,皇帝禦座之前放了一張禦案。

在這禦案的前方幾步處,是講案。

朱厚熜到了文華殿中坐好之後,鴻臚寺的官員先把講義放到了禦案上。

“開始吧。”朱厚熜點了點頭,鳴贊官就開始通傳其他人進殿。

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都察院都禦史、大理寺卿、通政使、鴻臚寺卿……大半朝廷高官都在這。

連暫署錦衣衛指揮使的駱安都來到了這裏。

此刻,鳴贊官在朗聲宣告著經筵的流程,有份參與的人都已在禦案前方的兩側站好。

起居注官嚴嵩和劉龍準備就位了,黃錦這個內档司掌司今天倒不用記什麽。

正常來說,經筵上的皇帝也只是安靜聽講,不會涉任何其他政事。

如果天子不莊重、不注重儀態,講官會立刻停止講經,嚴肅地問一句:“為人君者,可不敬哉?”

理論上,皇帝在整個經筵過程裏只需要說一句話。

那就是等經筵結束後,皇帝說一句:“先生吃酒”。

然後就是賜宴了。

所以厚照我堂哥不開經筵是有原因的。

經筵,就是用非常繁瑣的禮儀、嚴肅莊重的氣氛、有如朝聖一般的學習內容,讓皇權表達對儒家、對禮法的敬重。

它所傳遞的信號,可比是不是繼嗣敏感多了,這關系到天下讀書人去考慮跟著你有沒有肉吃。

經筵講義是經過內閣審批的。

兩個講官,站左邊的楊廷和負責講四書,站右邊的石珤負責講歷史。

在他們兩人身旁,分別是楊慎與張璧這兩個展書官。

楊廷和先開始,楊慎會負責展開書案上的講義,用銅尺壓平,以方便楊廷和使用。

等楊廷和講完,他和楊慎會退回原位,換石珤和張璧上前。

流程通報結束後,經筵正式開始。

從朱厚熜到這裏,到其後的通傳入內陛見皇帝,再到隨後宣讀經筵流程,全程都很安靜,沒有一人開口說話、發出什麽不雅的聲音。

漫長的經筵過程裏,誰要是沒有提前清理好腸胃給經筵增添了一些氣氛,那可就基本告別遠大前程了。

經筵的嚴肅、神聖性一覽無余。

“臣今日為陛下進講的,是《中庸》二十七章的聖人之道。”

第一個講官楊廷和上前開始了,楊慎早已為他翻開了講義壓平。

他講的是“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

從一句引申開,其後便是洋洋灑灑的近千字。

楊廷和一直用洪亮而標準的官話講著,語速緩慢而莊重。

他也同時觀察著皇帝的反應。

懷揣不安心情觀察皇帝的,自然不止楊廷和一個。

現在的嚴嵩對於皇帝的心情很復雜。

之前在法統問題上那麽咄咄逼人的皇帝,今天在經筵上完全是個敬禮好學的少年天子。

這些都還好,嚴嵩只是在內心裏糾結咆哮:說好的日講起居注官呢?我的日講呢?

昨天之後,嚴嵩已經百分百確信:陛下能贏!

有那一份沉著冷靜和大局觀,在第一次朝會這個最好的時機上展示過手腕、口才和氣魄之後又懂得收斂的皇帝,今後的朝堂必定只能圍繞在他左右。

經筵開了,日講什麽時候開始?

“……伏惟皇上以聖人之資,傳聖人之道,居行道之位,而操參天地贊化育之權,復隆古之太平,除異端之末學,正有望於今日之盛也。臣等不勝至願。”

直到許久之後,楊廷和講到這裏就結束了,帶著點心裏的凜然行禮退回講案左邊。

“謹受教。”朱厚熜只說了這麽一句。

恢復遠古時的太平景象,摒除儒家或者說如今盛行的理學之外的異端末學。

這就是楊廷和講這篇東西希望他做的。

朱厚熜在聽,也只是在聽。

石珤上前了,楊廷和安靜下來看著朱厚熜。

就今天經筵的表現來看,皇帝……完美無缺。

認真嚴肅的學習姿態!

他竟然沒有搞事!

一直到石珤也已經講完了,朱厚熜仍舊沒有搞事。

既沒有中途不耐煩,也沒有開口問什麽。

純純就是認真地被填鴨。

“先生吃酒。”

隨著這句話被說出,賜宴開始,正兒八經的經筵主要環節到這裏就結束了。

皇帝已經起駕回宮,楊廷和與毛紀互望了一眼,又和梁儲、蔣冕等人交換了眼神。

平靜得讓他們不適應。

文華殿外左順門旁,其他翰林學士及官員們心裏有一點點小失落:皇帝今天沒有拔擢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