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待宰雞子

飽受了一晚枯燥問題轟炸的方沐賢第二天天明了都不得休息。

他被擡到了中圓殿,還有建昌候張延齡臉色蒼白地站在一旁。

方沐賢很困,可是正前方殿內好好睡了一晚的那個狗皇帝擡手指了指他,然後說道:“就是此人。並未酷刑審訊,一口咬定是壽寧侯、建昌候得慈壽太後授意,不滿朕不繼嗣,因而命他啟用宮中舊人在日精門燒一把火。”

張延齡撲通一下就跪了,哭著磕頭:“陛下,臣冤枉!這逆賊滿口胡言,臣從來不知此事啊!”

“朕知道。宣你來聽聽,是讓你心裏踏實點。”

中圓殿畢竟比乾清宮、奉天殿小多了,此時方沐賢和張延齡跪在門口,裏面說什麽,他們都聽得到。

兩人都是第一次見到禦書房,見到國策會議是怎麽開的。

方沐賢看著那龍椅背後的大明輿圖,也看著那圍成一圈的十八張椅子,看著國策大臣們望過來的十五雙眼睛。

朱厚熜開口感嘆:“如今既然水落石出,反省一下之前倒是有意義了。屯門一敗朕就命張孚敬南下大開殺戒,那也是因為楊閣老你們非要給朕一點地方顏色瞧瞧。朕隨後憂心海患把你們關在這裏議了一整天,逼著你們同意在廣東試行新法,又令天下官吏上《論海策》,這確實是朕心急,朕記住了。”

方沐賢聽得眼睛都睜大了:大臣要給皇帝一點顏色瞧瞧,這種話是君臣之間能這麽輕描淡寫地說出來的嗎?

只聽楊廷和語氣裏不無埋怨:“陛下終於知道裱糊匠不易也!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若非如此,東南豈會人心惶惶?若非知道東南不穩,甘州豈會自恃無恐嘩變鬧餉?這半年,臣就沒睡幾個好覺,仲德公也心力交瘁重病臥床!”

“都難,都難。”朱厚熜嘿嘿笑著,“卿等不知朕才幹胸襟,朕又是坦蕩脾性,多吵幾架是好事。一件事一件事下來,這不是越來越融洽嗎?只待西北邊事好消息傳來,朕便安心過年了。改元之後,朕明年有後宮大事。精力有所宣泄,國事還是多由卿等穩妥處置。朕繼續學,不急了,卿等可以多睡些好覺。盛世嘛,慢慢來。”

方沐賢覺得自己跪在這裏就像個小醜。

這就是勢同水火,楊黨、王黨、文臣勛臣爭執不休的國策會議?

皇帝在後宮宣泄精力這種玩笑也可以開?

楊廷和那種小媳婦一樣的埋怨語氣是怎麽回事?

他正五品的翰林院清貴兒子被“貶”到廣東到“帝黨”手下做知府是假的?

王守仁是背對方沐賢的,現在他嘴角也掛著笑容:“李隆奏報既然又到了,把罪責都推到許銘和董文忠頭上,那就好。他也就只有本事殺良冒功,絕不至於有大亂子。北虜那邊此前敗於先帝之手,阿拉克汗此時歷經兩年戰事才剛奪回汗位不久。雖說領了左翼察哈爾、喀爾喀、兀良哈三萬戶,然喀爾喀、兀良哈等均不能用命,右翼三萬戶更是尚未歸心,小王子實際只能讓察哈爾部如臂使指。再加上西北有楊督台在,陛下無需擔憂今冬北虜入寇。”

朱厚熜點了點頭:“崔元護送慈壽太後去通州,然通州傳來消息,壽寧侯昨夜就秘乘小船南逃了。他如同驚弓之鳥,又不能大張旗鼓去把他抓回來,卿等認為該如何處置?”

王瓊“哼”了一聲:“倒像是畏罪潛逃一般。陛下,既已命武定侯北歸,不如讓他去把壽寧侯請回通州吧。壽寧侯在何處,錦衣衛知否?”

“那是自然。”朱厚熜瞥了一眼瑟瑟發抖的張延齡,“郭勛剿幾夥小蟊賊都折了些人手,自己還摔傷了腿,恐怕正擔憂沒臉見朕。只盼壽寧侯別昏了頭抵抗,不然只怕要吃些苦頭。”

毛紀埋怨不已地說道:“禦下不嚴,管教無方,以致受逆賊蒙蔽。陛下,等慈壽太後勸了壽寧侯回來,您還是要勸勸慈壽太後。平日裏驕縱一點事小,真犯下滔天罪過,陛下如何自處?”

“勸過了啊!”朱厚熜故作無奈,“晨昏定省,朕時時相勸。如今倒是清楚了,慈壽太後也沒辦法,畢竟壽寧侯身邊日日都有這賤仆攛掇……”

方沐賢聽著再也受不了了:“楊廷和!你楊家在四川有多少良田是侵吞而來?毛紀!我自小在山東,你知道萊州百姓如何說你毛家嗎?還有王瓊!昔年在張鶴齡面前,你又是如何搖頭擺尾,忘了我在一旁?”

禦書房中安靜下來,張延齡嚇得往側邊軟倒了,駭然看著方沐賢。

“裝什麽明君賢臣!大明百年來日漸民不聊生,還不都是你們這些道貌岸然之輩所為?”方沐賢滿臉異樣地脹紅起來,忠烈無比的模樣,“張太後是什麽無知蠢婦?張氏兄弟是何等貪婪狂妄之徒?就爾等這些得位不正之庸君、媚上求利虛偽之臣,也大言不慚說什麽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