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天子一言,日月共鑒

到了養心殿,他們進入禦書房時只看到皇帝已經坐好了,表情很嚴肅。

楊廷和也不壓抑疑問了:“臣未致仕便加三公,更賜宮中乘輿、入朝不趨,李翔之事究竟有何蹊蹺?陛下何以如此處置?”

說罷看向王瓊他們:“你等為何又順勢鼓噪?”

之前那一通堅決請辭,似乎不是因為壓力太大想開溜了,而是他另有判斷,覺得那樣更好。

“黃錦,閉門。閑雜人等,遣離百步之外。”

朱厚熜這話一出口,眾人不由得表情凝重起來。

等到黃錦出去一通之後回來,朱厚熜才平靜地說道:“禦書房內的君臣一心,都是朕逼迫出來的,朕清楚。”

楊廷和聽得一愣,隨後忍不住說道:“犬子於廣東那麽一鬧,臣在朝野已是新黨黨魁;德華等人各有舊錯,崔左軍及九峰公皆為國戚,費子充已明陛下決意,王伯安敬服陛下學問!陛下籌算無遺,參策歸心是實在的!”

他可能覺得自己語氣太強硬了,緩和了一下才糾結地說道:“臣這年余以來,著實已經殫精竭慮。以此刻情勢,陛下準臣致仕,新法也不致於就此擱置。臣鬥膽直言,陛下縱使有心削藩,此時也算不得難了!”

人人都聽得出來,楊廷和心裏確實怨氣不小。

王瓊看了看皇帝之後忽然說道:“我倒以為,楊閣老想岔了。”

楊廷和對他也有氣,聞言反問:“請教!”

“臣鬥膽剖析。”王瓊先對朱厚熜行了一禮,斟酌了一下才說道,“京營初成,誠如介夫所言,有費子充居中籌謀,舊黨難以翻天。便是有心削藩,以參策之一心,天下也無法大亂。”

朱厚熜默不作聲,王瓊是第一個站出來接著朱厚熜的意思演下去的,朱厚熜想看看他是不是看透了。

王瓊再看了看皇帝,繼續說道:“陛下與我等皆知新法尚有數法未宣之於眾,縱使此刻諸法,也已大異於歷朝歷代。今年實踐學之爭議,廣東動賦役之後,各路人等會有什麽舉動,萬不能只憑著我等一心、草草練就之京營便覺足以高枕無憂。莫要忘了,衛所屯田之制可還不敢輕動!”

楊廷和皺起了眉:之前殿上處於風口浪尖,倒是忘了天下衛所對於新法的反應。

“陛下所言之戶籍之法,為何現在不能先提?主要便是因為軍戶!如今新法能不能成,要義在於人、錢、權之流轉。增添那麽多官吏,大半是為了應對將來天下百姓不受戶籍拘束、不受路引過多拘束而設。”

王瓊頓了頓之後說道:“而後錢法,庫法,更是要將天下財富管得更好、更活。凡此種種,如今不敢輕易行之,何也?天下稱不上高枕無憂,參策於此種聞所未聞之新法能不能成,心裏也不見得深信不疑。”

他對朱厚熜行了行禮:“臣任戶部尚書多年,這兩年來不知鉆研了新法多少回。以臣之見,這新法若有一環施行不徹底便會前功盡棄。若要能走到那一步,那不僅僅要禦書房內君臣一心,還要天下以為可者眾!”

“實踐學一出,於物理學上有所建樹自當登堂入室。雜家、工匠、商人實乃農人之外將來大明創富之生力軍,這些人,陛下僅僅設一個萬法館可不足以彰顯其應有尊榮。”

王瓊最後看向了楊廷和,冷然說道:“天下官吏至少十數倍之,又添一群國之物理幹才,閣老莫非以為天下可以不流血、除掉諸多人便可讓這麽多人得享尊榮,一心認同新法?況且,陛下縱有心除宗室之隱患,又豈可師出無名主動而為?”

楊廷和默不作聲。

除掉張氏兄弟的黑鍋,他已經背了;陛下要解除宗室隱患,還需要用新法的名義讓他繼續背黑鍋嗎?

王瓊是點出了一個確實不容忽視的一點:軍屯。

動了士紳賦役之後,下一個會不會是軍屯?那些仍舊存著扳倒新黨希望的人,不從軍屯這個敏感問題上挑撥才確實奇怪。

可是,之前商議過後新法只推行現在這些,皇帝真的像王瓊所剖析的一樣,將來還是會對軍屯下手嗎?不是在軍屯之外又給募兵餉銀以收其心?

“大天官所言,陛下確實作如此謀劃嗎?”楊廷和直白地問。

朱厚熜點了點頭:“楊閣老既領了朕之賞賜,今日是準備令卿等皆明朕心的。開國已百又五十八年,沒有乾坤再造之法,新法淺嘗輒止,無非續命而已。待朕百年後,恐怕就面目全非。”

楊廷和神情復雜地看著他。

乾坤再造……至於玩那麽大嗎?你還真想立萬世之法?

以如今這些做法,已經堪稱巨大改制了。真像王瓊說的那樣,缺了一環就會前功盡棄?

“宗室、勛戚、武將、官紳。”朱厚熜平靜地說道,“如今天下財富,可謂盡由百姓勞苦耕作而得,供養整個大明。從賦役入手略解其苦,治標不治本而已。朕需要的,是這四類坐享其成之人將來都能為大明創造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