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舊人退,新人進

皇帝常畫大餅,楊廷和他們是知道的。

從一開始配享太廟的大餅,到後來成為學問上一代新賢人的大餅,現在又有了封公甚至封王的大餅。

新封的國公,他們是見到了。

但這王號,只怕也就如以前一樣,死後追贈吧。

那得多大的功勞才行?

楊廷和不清楚,但他覺得,自己是不會有那一天了:新學、新法的成就,在他手上是實現不了的。

而他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了。

“臣這次是實心實意請辭的。”

養心殿內,君臣相對,楊廷和坐在椅子上神情坦然。

“雷霆之威在先,德澤之恩在後,朝廷定下章程後,諸部衙之眾臣皆賴陛下拔擢,此為正道。”楊廷和眼神復雜地看著這位自己選立而來的皇帝,“臣退下來,陛下之德澤化為春水,朝廷上下都會活起來。”

朱厚熜不意外他的請辭,這三年多來,“誤打誤撞”成為新法黨魁的他選擇這個時候激流勇退,是恰好的時候。

將來新法若有成效,他楊廷和功不可沒。

將來新法出了岔子,那也是推行全國之後的新問題。

最重要的是,盡管殘酷,但以謀逆之名一番清洗之後,既有大批因功升賞的勛臣武將及一支新京營,又有皇明記等諸多利益與之捆綁,再加上被皇帝賜予自由及機會的中低層宗室,他的皇位已經徹底穩固了。

至少在新法被證明不可行、大明重新醞釀更大的內部危機之前。

這種時刻,是皇帝要提拔新人的時刻了。

那份大明爵位、恩銜、功銜新制,就是皇帝想要唯才是舉、拔擢新人的信號。

內閣首輔主動隱退,是消解朝廷中央主管對即將到來的衙署改制的舉措,也是讓更多人看到升遷機會的舉措。

“太保忠心為國,朕實在感佩。”朱厚熜先表了態,而後嘆道,“然則朕如今實在還離不開楊卿。”

“臣只是以顯位讓賢,臣有更好的去處。臣休養心力,也能再為陛下多效數年犬馬之勞。”

朱厚熜有點好奇:“楊卿是如何考慮的?”

楊廷和凝重地說道:“南京。”

朱厚熜沉默著,等著聽他的分析。

“南直隸從未設過總督,而如今看來,陛下已有漕運改制之意,南北兩京之制,也是遲早將改。”楊廷和坦然看著他的眼睛,“陛下要的是諸省各府率聽北京號令,將來不能再出南直隸四府陽奉陰違之事。只是南京公卿虎踞、江南官紳密結、賦稅冠絕大明,臣去南京,有三事。”

“一則鎮舊人。”

“二則揚新學。”

“三則察賢才。”

楊廷和說完望著朱厚熜:“陛下將來要治黃淮水患,也不能有諸多掣肘。讓臣在地方為陛下盡最後一份力,為南直隸這個大問題理一個方略出來。”

南直隸太大了。不光是地域、分量,又或者歷史淵源、利益關系。

張子麟、蔣冕……派去鎮場子的人級別越來越高,但那都只是一時之法。

在中樞這麽久,楊廷和太過於清楚皇帝的心思了。

江南可以仍舊是稅賦方面的大頭,但不能在政治上、在想法上、在影響力上仍舊保持如今的體量。

最好的法子莫過於拆。

但怎麽拆?太難。

楊廷和說他是退居二線好多活幾年,但朱厚熜此時深深地看著他,知道他楊廷和同樣有著想立下不世功勞的念頭。

從南直隸這個龐大的利益圈子形成,哪怕後來滿清入主、有刀兵為先、以文字興獄,仍舊花了以百年計的時間,才最終將存在了數百年的南直隸先改為江南省,再拆成實質的安徽、江寧、江蘇三省。

其實如今的南直隸配置,也有這樣的考慮。

一個南直隸,在史冊中就設了應天巡撫、鳳陽巡撫等分巡幾府之地,但從來沒有形成定制。

如今新法要推行至全國的話,難道南直隸北直隸諸府仍舊保留著由六部直管的狀態?

楊廷和知道朱厚熜要的是效率,但這樣的形式不利於提高新法政令的推行效率。

朱厚熜站了起來,走過去扶起他,拉著他的手:“閣老真國之肱骨!”

楊廷和微笑著退後行了一禮:“蔣敬之駐揚州,只怕便有此意。臣駐南京,便再與之遙相呼應吧。只是這南直隸將要以何種格局為方向,臣今年參預國策會議、明年定下新法國策前,陛下要讓臣與蔣敬之心裏有個章程。”

最後頓了頓,而後說道:“臣既隱退,陛下宜以費子充為首輔。一則有安撫舊黨官紳之意,二來新法推至全國需緩而實,三則也示以天下如今不再有新黨舊黨之別,四則張茂恭、嚴惟中等仍舊資望不足,五則酬蔣敬之‘投效’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