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節 君子不器

即便是神王也會流血。

即便是神祇也會死亡。

構築之力的運用終究突破了心靈之光的限度。當‘生命’最終崩解的瞬間,‘大氣’也走到了屬於祂的末路之上。

神王將死。

姜玉的掌刀,刺入了那團數次崩散的心靈之光。

眼前的超凡個體就此走向了衰弱,最終,祂在姜玉的面前收束還原成了一個虛弱的中年光精靈模樣。

姜玉的手貫穿了祂的胸膛,祂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步入死亡。

祂環顧四周,追隨著眾神的精靈艦隊正在潰敗。遙望遠方,自己的同族正逐一隕落,或許在自己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世上便再也不會有活的維拉。

一切終於落到了這樣一個下場。

所有該活著的,該死去的,都正逐步接近自己應當前往的地方。

祂擡起頭,眼眸中卻不再有憂愁和悲傷。祂注視著站在自己面前,致自身於死地的年輕戰士,仿佛已然看見了他的下場。

“為什麽不逃走呢,異邦人。”祂發自內心地誠懇問道:“你們無法對抗一如,哪怕獲得了再多的支援也依舊做不到。祂放任諸神來和你們戰鬥,便是給你們機會逃走。哪怕是現在,你們也能夠放下一切,然後從這片渾水中走出。”

戰士回答了他。

“我為了我的團隊而戰鬥,我們和你們的造物主,結下了深仇。”

原來如此。

神王忍不住要露出一抹笑容。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眼前的戰士,居然和自己是同一類型的器物。他明明有著自己內心的願望,有著自己內在的想法,卻又堅持要站在自己的團隊邊上。他對他的團隊盡職盡責,卻也是被他的團隊所束縛著的囚徒!

和自己一樣啊……自己也不想看著阿爾達毀滅,自己也不想看著兄弟姐妹以及子民們都盡數隕落。可自己不得不這麽做。因為自己在一如掌下,只不過是一個在往日裏或許有兩分體面的提線木偶!

一如的意志便是自己的命運,自己哪怕貴為眾神之王。也只能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所珍惜的一切盡數落入火海之中。那麽,眼前的戰士呢?誰,又是他的一如?

“你知道嗎,守護者同時也應該是支配者,王冠雖重,卻並不是只有義務。”

神王在自己的最後一刻,終於忍不住露出屬於自己的開懷笑容。他和祂不是同族,不是同種,甚至不處於同一個陣營之中,但祂卻從他身上,看到了相同之處。

祂已走上絕路。

但他卻還有前路。

而他距離他的前路,甚至只需要一只指引的手。

“你……為什麽不使用你本就應當使用的權力。而非要被它所束縛?它是你的武器而非你的負擔,而你卻因它而不得解脫。”

祂看見眼前的戰士露出了困惑和思考的神色,他知曉自身的期望已然成功。種子既然已經埋下,那麽發芽的速度便會極其順暢。畢竟,現下的樹苗,可是正處於狂風暴雨之中。

些許的慰藉充斥了祂的心靈,阿爾達的眾神之王,就此陷入了永久的沉默。

……

姜玉注視著眼前消散的神骸,他那過於溢出的算力,正不由自主地急速運作。一個問題就此清晰地浮現在自己眼中,而它幾乎是迫切地需要立刻解答清楚。

祂說得到底有什麽錯?

如果祂說得沒錯,那為什麽自己正在被權力所束縛?

為什麽自己總是要為了團隊的利益而做出種種決斷。為什麽三重自我之中,第一重是中洲隊的隊長,最後一重才是身為姜玉的自我?

——我應該為滿足中洲隊的利益而行動。

姜玉想到,這是他一向以來的認知。然而這一刻,他卻又意識到了一個一直都被自己所忽視的疏漏。

——那麽……什麽是中洲隊的利益?

念頭在腦海中再度浮現。他幾乎是立刻就要認為那利益是團隊的生存,是各自的收益。是每個人收入的最大化,是團隊內每一個個體的心滿意足。

啊……的確如此。自己一直都是在這麽做。

——那麽……我呢?

——為什麽滿足其它人的願望,就要犧牲我的願望?難道我不是團隊中的一員嗎?難道我沒有權力決定團隊的前進方向嗎?為什麽身為‘姜玉’的自我,優先級要在‘中洲隊隊長’,在‘輪回者’之後?

思緒的運作出現了一個漏洞,原本完滿無缺的精巧器物,在這一瞬間裂紋遍布。他終於意識到了一個事實,意識到了一個顯而易見,但自己卻視若無睹,而其它人習以為常的扭曲之物。

【我自認為我是中洲隊的隊長。】

【但實際上,我將自己當做了中洲隊的奴隸。】

【我應當是統帥者,指引者。卻將自己活成了一個裱糊者。就像是一個盡心盡職的維護AI,明明身具能力,卻不願,也無法做出突破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