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節 聖殺

——我還沒死……

——我要……活下去……

摩西倒在地上,他從十字架上跌落,破損的傷口很快愈合,然而身體卻因此而更加虛弱,因為他剛剛從死境中逃脫。

為什麽還活著?——不知道。

為什麽能夠活著?——不知道。

希伯來人先知的腦海中仿佛有一千只蜜蜂正在鳴動,思維混亂,宛若糨糊。許多零碎的記憶碎片從他的腦海中不斷湧出而又泯滅,他看見自己高踞天穹之上,億萬生靈宛若螻蟻一般膜拜順從。他看見身負雙翼的天使宛若海洋一般環繞在自身腳邊,而自己只需要伸出手,向前一指。

星河將會粉碎,宇宙虛空將會被染成純白,無量的光將洗凈世間的一切邪惡,而萬物都將服從。

——我主,我主,您沒有放棄我……

他掙紮著,從地面上艱難地爬起。雖然思考還是很困難,腦筋的每一次轉動都伴隨著連綿不斷的雜音,仿佛腦子裏面塞了什麽沉睡著的龐然大物。但他還活著本身就意味著神祇的偉力,那定然是亞威神施展出了祂的無上威能,將他的性命從那群背叛者的手中救出。

贊美亞威神。

永遠贊美。

——而背叛者必然會獲得報復。

摩西咬著牙,他在過去有多信任亞倫,現在就有多恨他。但死而復生的生命是寶貴的,想要復仇,那麽至少得先將這具身體修補。

荒野裏的野果看上去似乎十分美味……

他剛要伸出手去摘取野果,腦海中便響起了嚴厲的警告——這片土地已經被汙染了,所有從土地中生長出來的東西,都帶著異教的劇毒。

摩西無法理解——在他眼中,土地因為聖化現象而潔凈豐腴,以至於就連荒原上都長出了果樹,清澈而甘甜的泉水在腳下橫流。空氣清新,帶著蜜的香甜,所謂流奶與蜜的土地,就在他所見的任何一處。

但他的神禁止他使用。

——那果子必然是有毒的。

他只得如此對自己說,天氣已然轉冷,他邁著艱難的步伐向著具備人煙之處靠攏——他必須小心謹慎地繞過那些大型的市鎮和聚落,因為赫梯人仍舊在這片大地上巡遊,以戰帥的名義追獵著任何一個幸存著的希伯來人,且在天穹之中,也不時有著背負雙翼的異教天使成群飛過。

——這片土地已經墮落了,唯有用天火和大洪水,才能夠讓主的國再度降臨。

摩西堅信著。

他必須堅信。

他又渴,又餓,又疲累,但他卻得繼續掙紮著在這荒原曠野中行走。避開那些成群結隊的赫梯戰車,而他知道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去處。

向北,繼續向北。穿過赫梯人的土地,前往希伯來人曾經短暫占據過的去處——他獨自一人在荒原上掙紮了七個晝夜,每一秒他都覺得自己會在下一瞬間死去,但他的身體卻又掙紮著繼續存活。

掙紮,繼續掙紮。

他將這視作是神的考驗,他知道自己身負重任。亞威神的意志似乎正棲息在他的軀殼深處,而他必須為自己和自己的神,謀求一條出路。

神沒有發出第二條諭令。似乎是陷入了沉默。

而摩西也竭盡全力不去思考那一場戰爭最後的勝負。他只是向著北方,不停的走。

直到身後再也沒有赫梯的戰車,直到他終於找到一座沒有異教天使守護的鄉間小屋。

“請給我一點酒和沒發酵的陳舊面餅吧。我的腸子裏藏著病患,只能吃下這種。”摩西向小屋的主人乞討,他不敢食用,不敢食用被異教神所聖化的土地上,所生長出來的任何事物,所以他依靠自己衰老的外表提出要求。“就當可憐一下老人吧,不然我就要餓死在這裏了。”

小屋的主人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似乎當過兵,手上有拿過武器的老繭。但他現在手上拿著的應當是普通的畫筆,已然不再擅長戰鬥。

這很好,這樣的人,殺起來才算輕松——摩西需要他手中的食物,並且需要很多。

不過摩西沒有立刻動手——男人熱情地招待了他,也沒問他的來處。或許是因為這幅糟老頭的外貌實在是具備偽裝效果,而摩西也在饑餓之余感到疲憊,如果可以的話,他在用餐後更想有一會兒小睡。

“你可以在我的房間裏休息,老人家。”年輕人為摩西點燃了爐火。“天氣冷了,像你這樣的老人需要安穩的床鋪。”

他點了不止一爐火,將房間裏烘得暖乎乎。摩西對此感到滿意,他決定在睡夢中殺死他,也算是自己對這食宿的報酬。

“神會庇護你的,可貴的年輕人。請告訴我你的名字吧,也好讓我以後能夠記住。”

年輕人笑了笑,他的名字非常普通——摩西早就從門牌上看出了他的姓名,知曉他叫做阿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