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落第閻王

正是鶯啼雀鬧的時節,便是黃昏近夜時也是處處鳥鳴啾啾。

人也亦然,過了懶得出門的寒冬和繁忙的仲春,回家的老農便掘起家中院子裏埋了一冬的雪梅酒,再以新鮮的雞子燉了蒓菜羹,和著剛撈上來的鱸魚細細切作的魚膾,隔著一彎繞鎮河,便能瞧見對岸影影綽綽的燈籠裏,掩口而笑的少女和高談闊論的少年郎。

此地偏南,民風更為灑落,比之桃花“宜室其家”的目的性,待嫁的少女們更喜歡以嬌嬈嫵媚的杏花來代替心意。

街上處處能看見精心打扮的女郎,這當中有不少是臨近城鎮上趕來的,說是觀河燈夜景洗滌心志,但瞧那腰間香囊裏插著的杏花,想來也少不得一番心猿意馬。

皇帝坐在湖畔的一個涼亭裏幽幽地看著別人家的女子,他在這兒等了約一刻鐘的時間,本來也不長,若是女為悅己者容,他自然也樂見,可等人一來,好嘛,別說打扮了,整個人若不是長得好看,往那一站簡直和他身邊的便衣侍衛沒兩樣。

皇帝壓下內心的暴躁,問道:“為何遲了這麽久?”

“那個,抱歉,行宮的青團……”

因為食物被晾了的皇帝直接炸了:“你是從鬧饑荒的地方來的嗎?!”

衛將離:“是啊。”

西秦的確在鬧饑荒,皇帝語塞,尤其是看到衛將離一臉無辜,只覺得像是吞了塊吐不出來的火炭。

手裏的折扇猛搖著,皇帝本來想牽她的姿勢變作招手,道:“走吧。”

衛將離像是沒察覺到他的不爽一樣,很快就進入了過節的狀態。

“這地方算不得臨近繁華的大城池,怎會有這麽多白衣士子?”

旁邊的侍衛瞄了皇帝一眼,發現他還在賭氣,便替皇帝答道:“娘……夫人有所不知,此處士子雲集,乃是因科舉方畢,這些士子大多是在殿試中落第者,或是即便落第,也被太學寺選中,要回鄉報喜,路經此地,便在此參加杏望文會。”

本朝較前朝科舉之嚴苛,另設有太學寺,太學寺中不止有世家子弟,還有每年殿試落第的舉人,這些舉人當中也有才華橫溢者,一時發揮失常,飲恨於進士大門。但他們還可以參加太學寺的選拔,若是錄上了,便由太學寺提供吃住,與世家子弟一道研學,來年再考。

今年的狀元便是前次太學寺的落第舉人,於是太學生便又被視為準狀元。

衛將離點了點頭,難怪見這些士子雖然落第,面上卻無頹喪之色。

皇帝這會兒氣兒消了半截,見衛將離好奇地看著河邊一亭台上的文會,問道:“你沒參加過文會?”

衛將離搖了搖頭,道:“嗯,我在西秦時,圈兒裏會寫詩的都是和尚,唯一一個不是和尚的還是東楚人。”

皇帝:“……”

倒是侍衛頓時興致來了,脫口問道:“夫人指的可是西秦密宗?”

衛將離一聽就知道這侍衛也是圈裏的,便道:“還能是誰?東楚這邊佛家走的是正道,而那些密宗的禿驢整日裏拿些邪性的歪詩糊弄百姓,我若晚來東楚幾年,便能將那兒連根鏟了。哎小哥兒你貴姓?師承哪門?”

侍衛很開心地想報上名號時,忽然見皇帝狠狠地瞪著自己,登時閉嘴退到了後面。

豈有此理,將朕置於何地。

皇帝瞪完人,對衛將離教訓道:“你是與朕出來同遊的,抓著侍衛嘰嘰歪歪說個沒完,成何體統。”

衛將離掰著指頭回憶了一下,想起自己好像也只和侍衛說過四句話,便覺得自己問心無愧,上下打量了一遍皇帝,低聲問道:“陛下,您最近是不是有點上火?”

皇帝覺得她終於體會到自己的憤怒了,冷著臉道:“何以見得?”

衛將離拍了一下手,道:“我就說嘛,陛下出門之前應該像我一樣多喝兩碗綠豆湯下火,你看我現在多開心。”

周圍人聲鼎沸,面前的媳婦心情特好,只有皇帝一個人陷入了迷茫。

皇帝重新審視了一下衛將離,發現此女從價值觀上就是朵長歪了的芍藥,簡稱奇葩——她覺得世間所有的煩惱都是一碗綠豆湯能解決的,如果不夠,那就兩碗。

朕是應該廢了她呢,還是把自己的情商拉低到和她同樣的水平昧著良心睡了她呢?

然而衛將離是表裏如一地開心著走上了文會亭台的台階。

此時一群搖著扇子的白衣士子正在寫詩,中間圍著一個背對著他們的人,這人是唯一一個穿著絳朱深衣的,似是剛剛筆就一篇五言律詩,周圍的士子正在點評。

“陶兄抽的簽子乃是‘思君’,這簽自須喻為婦,少有人寫得出彩,陶兄這詩其他的說不得,以恨寫思,思中見恨,淒情懾人啊。”

那朱衣書生笑道:“許是小生自幼便辜負了許多好人家的姑娘,夜夜夢見姑娘家索命,便身有所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