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京嘉山下請一餐飯,開銷賬單自不會呈到柯大少爺面前。他說完那句話,便有掌櫃拿著賬本去往最近的一處柯家錢莊支取銀子,不需要他操一分一毫的閑心。

是以學府多了一批新鮮面孔,有人來他住的院子拜訪,說承了他一飯之恩的時候,柯鴻雪才意識到今年的招生已經結束了,臨淵學府又多了一群有志氣的青年。

他笑著寒暄,並不邀人進門,只是站在院中交談,待將人打發走後,便又回了書房。

學府舍院較之旁的書院,劃分規則相對更純粹一點,單憑考學成績。

柯鴻雪從慶正二年開始,便次次甲等第一,分到的自然是最好的一間院子,東廂房住著他,西廂房空著。

按理來說該有一個合宿的舍友,只不過前幾年出過一個意外。

柯鴻雪的某一任舍友,半夜起床小解,走過院落,無意間瞟了一眼東邊的屋子,被燭火月光下映照的一樣事物嚇個半死,大病了一場,馬不停蹄地搬了出去,月余才徹底痊愈。

之後這間院落便只住著柯鴻雪一人,掌院先生默許了這種不合規,也未再給他安排舍友。

這事沒傳開,就算被嚇到了,也不至於有那不長眼的在外面編排柯大少爺的不是。況且他給的賠償委實豐厚,前面那位舍友便只能扼腕嘆息,感嘆自己實在是膽子小,不然和柯鴻雪住在一起,日後不知道還能獲得多少好處。

可李文和卻清楚對方是被什麽嚇到了。

他又一次送走了過來想要跟柯少爺攀談的新生,柯鴻雪已不在院中。

李文和輕車熟路地走到書房窗邊,隔著木質窗花看向屋裏的人。

第一次看會害怕,可時日久了,便覺得那也沒什麽大不了。

柯鴻雪在作畫,神態溫柔得愈發像書上君子,瞧不見一點刻薄尖利的影子。春日光影透過窗戶,落上書桌,又柔柔鋪散開來,隨著風聲樹影晃動,那些碎落的光線便也開始跳躍。

宣紙上是一副春光圖景,梨花開落滿院,有人隔墻觀景。

雪白的花,火紅的衣,墨發碧玉簪起。僅一個背影就讓人遐想連篇,抓心撓肺恨不得穿進畫中叫那人轉過身來,好看看那樣濃墨重彩背後,究竟該是一張怎樣的絕世容顏,才能承擔得起這方天地中,唯一堆砌的色彩。

可那也只是想想,李文和斷然不敢開口多問柯鴻雪一句。

原因很簡單,那人就在他書桌上“坐”著。

——以一具白骨的姿態。

或者說,連“具”這樣的描述也不夠切實,因為那僅僅是一只頭骨。

白骨森森,靜默凝望。

李文和偷摸看了一眼,又小心收回視線,狀似不經意般跟柯鴻雪聊著天:“你那日在山下動靜也太大了些,這些天都多少撥人來看你了。”

柯鴻雪笑了一笑,神態一貫的溫柔,說出口的話卻有些刺耳:“我是什麽觀景園裏的猴子嗎,任由誰來都給他觀上一觀?”

李文和哽了一下,到底沒有反駁,那日山下飲酒,也是他多喝了幾盅酒,才經不起激,踩進了柯大少爺的圈套裏,而今清醒著,自然不把他這些刻薄的話放到心裏去。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喚了他的表字,說起另一件新鮮事:“寒英,聽說今年招進來了一位學生,是院中夫子的孩子。”

話音落下,半晌沒聽到回音,李文和自己便又神神秘秘地加了一句:“據傳文采斐然、貌比潘安,夫子們已經圍爐品了好幾次他的文章,每次都贊不絕口。”

春光恰好,山間鳥雀生靈呼朋引伴,柯鴻雪端坐書桌後,低著頭作畫,極盡細心地在那襲紅衣上繪好最後一點描金的花紋,才放下畫筆,擡頭看向李文和。

“聽說、據傳……”他低低地溢出一聲笑,眼眸中是洞察一切的清明:“李兄若感興趣,去看一看便是,何苦來我這裏耗費時間?”

心事被戳穿,李文和倒也不惱,只是撓了撓腦袋,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倒想去,只是……”

柯鴻雪挑了下眉,等他下文。

“只是人太多了,我方才來你院子的時候遠遠看了一眼,沐學兄門口候著的人,已經排到了三裏地開外。”

這話多少有點誇張成分,柯鴻雪了然:“所以你想邀我陪你一起去看?”

李文和眼睛一亮,期待地問:“可以嗎?”

教書者有教無類,不分貴賤,但學子之間總有些有形或無形的圈層高低。

尋常人過去必要排隊的地兒,若是柯鴻雪去了,便是他願意乖乖在最後面等著,也必然會有前面的人心甘情願、層出不窮地要跟他換位置。

李文和眼中期待過甚,柯鴻雪對他彎了彎眼眸,露出一個相當好看的笑。

正當李小公子以為這事成了的時候,卻聽這人悠悠地吐出三個字來:“不可以。”